年是過出來的。年年有年,年年過。每次過年滋味頗深,猶如開啟的陳年老酒,情趣全在其中。寫春聯
鄉親眼里,覺得我是個“文化人”。寫春聯是我上班不久后發生的一樁趣事。其實,我雖然走出了農門,但是連半截子“文化人”都算不上。就拿寫春聯為例,半斤八兩,自個兒明白。即使習過一點時間的趙體,也究其未能堅持。正式場合,出馬上陣,是在年關里為鄉鄰寫春聯,那真算作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而且純粹是在眾鄉親的哄抬下獻丑的。記得,那是雪后的一個早晨,美麗的窗花還在做著甜美的夢,鄉親的腳步已經刷新出一條路徑,我家的庭院里已來了許多的人,甚至不十分寬敞的正屋,幾乎讓鄉親擁滿了。窘迫下,我是鴨子上架、青蛙支桌,加之,不識字的父親為我鼓勵,讓我大膽寫。頓時,顧不上許多,埋下頭,起落收筆好像都有了勁,總算成全了一次喜氣,完成了一次鄉愿。好像鄉親們在我“墨團”落在紅紙上的一瞬,就喜上眉梢,就形成了一種年的氛圍。接先人
迎接先人是用“接紙”的方式完成的。
除夕前一兩日,父親割舍手中其它活計,專注“包紙”。熱炕上,放一梨木圓桌,盤起腿,穩持穩拿著油光均勻,沒有一點褶皺的黃、紅紙(人死后未過三年的只用白紙包,不用紅豎條)。黃的,割成足有十六開的數頁;紅的,割成寬半公分,長十公分的多個豎條。起先清點好供先人使用的冥票、紙錢,現在就被十六開的白紙包裹了。外正面左側三分之一處貼上豎條,上等漿糊封好口,一封紙就包好了。包好的紙還不能供奉,也不能把它端正立于正屋供桌,需按輩分排列后平放桌面。再下來,父親就會找到“服紙”的老人,在紅條上署上列祖列宗的尊姓貴氏。上了頭爐香,暫供于桌上。
“獻飯”做好了,父親才把包好的紙和準備好的燭火、茶酒,全盛在“香馬盤”里,帶領我們去接紙。接紙,近的在墓地進行;遠的,可隨機在附近。我家墓地遠,常選在北房后面的柿園,方向卻是正朝墓地的。大家跪下后,父親慣例是先香后蠟又進行冥票等用物的燒點(包好的紙仍留在盤),再進行茶、酒的祭奠,最后在他齊磕頭的號令下,我三次用前額撫摸到了對祖先的虔誠。畢恭畢敬尾隨父親最終把列祖列宗供奉在正屋桌前。
雖然習俗的儀式古板、甚至是迷信。但對先人的故去、對三代之親的思念、對列祖列宗的追懷,通過這些形式體現了出來。或許,形式是簡單的,內容是空洞的,但是它的意義是深遠的。正因為如此,生者對死者鑲接的是一顆感恩戴德的情懷。像我在每年春節,樂意在除夕的年夜飯前參加這古樸而又莊重的祭禮,使我在骨子里,鈣化生我者母親,育我者父親,養物者大地,哺物者蒼天。普天下之民,都有母性的乳汁、父性的精血。馬秧歌
正月初三,就有秧歌了。因為初三午后,是“送紙”(和接紙差不多的儀式)的時間。莊里為增添緬懷先人的氣氛,為襯托接紙請先人在家供奉后即將回冥府的遺韻,借用騾馬較多的優勢,挑選一些青少年,著裝上馬,扮演一折折催人淚下又撫古追今的段子。小時候,我們鄉俗稱的馬秧歌就是這樣生成的。騾馬說是借用的,實際是主人義務出牲口,義務圓場鄉俗的。
常扮演的劇情有“三娘教子”、“王祥臥冰”、“殺狗勸妻”、“墻頭記”、“挑袍”等,他們常演常新,尤其三國戲居高不下。我曾扮演過“三氣周瑜”中的角色。天麻麻亮,我被會長叫到打花臉的村委會,老藝人烤著炭火,煮著茶,再切磋一些劇情的裝扮,還有許多搞道具策劃的年輕人,個個神情高漲。我被一條黑布條從額上發根處勒住后又繞系它于后腦勺,形象的設計也從此開始了。兩根雁翎子高挑于天空,一對豎眉怒形于色。上了胭脂的腮,面若桃花,油彩紅潤的嘴唇,如七月盛開的石榴。一番濃墨重彩后,穿上軟銬,跨上坐騎,正前方還橫揮一長矛。在叮當叮當的騾馬黃銅鈴清脆伴唱下,走巷竄道。年的味道就是這樣著色的。紅的春聯,白的追思,黃銅鈴鐺,構筑起春的大聯歡。樂在其中、喜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