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孔廟大院里,有198方元、明、清時代的進士題名碑,記載著51624位明、清兩代500多年來考中進士者的姓名、籍貫以及名次。一個個名字,猶如一顆顆明亮的星星,永遠鐫刻在中國歷史文化的天空下,牽引著人們景仰的視線。在這些密如叢林的碑刻中,有一塊清道光二十一年的進士題名碑,上面鐫刻著一個我從小就如雷貫耳的名字:田樹楨。
田樹楨,字蔚峪,出生在渭水河畔的甘肅省甘谷縣渭水峪村。這是一個地處渭北谷地的小山村,依山傍水,人民勤勞,歷史悠久,文明厚重。山間閃爍著馬家窯文化的光芒,河中翻動中華文明的書頁。自古耕讀傳家,崇文尚武,尊師重教,人才輩出,時至今日,依然是隴上響當當的狀元村。孔廟里留名的道光翰林田樹楨就出生在這個自古文風濃郁的小山村。田樹楨自幼聰穎過人,博聞強記,勤奮好學,學養深厚,兒時即熟讀《四書》、《五經》、《綱鑒擇語》以及大量古典詩文,及長后工詩文,善書畫,片紙只字,人多珍惜。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滿腹經綸、才華卓著的田樹楨,千里迢迢到陜西西安參加陜甘合闈的鄉試,一舉成名,之后又會試得第,高中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把自己尊貴的名字,長長久久地鐫刻在了北京孔廟的進士題名碑上。那一年,碑上,只有兩位甘肅舉子,一位是時有“牛青天”之譽的通渭人牛樹梅,另一位就是來自伏羌(今甘谷)渭水峪的翰林院庶吉士田樹楨。
光緒元年以前,甘肅屬陜西管轄,科考陜甘合闈,甘肅士子若要參加科考,必須千里迢迢,長途跋涉,跨渭水,越隴山,到陜西西安舉院參加鄉試。那時交通閉塞,出行艱難,走到考場就要花費三四個月甚至更久,不僅路途花費大,而且常常為雨雪所阻,一些考生沒有到達考場就已經病臥途中。絕大多數的士子終其一生,也無法鄉試,只能皓首窮經而飲恨寒窗,能參加鄉試的士子,只有十之一二。每次錄取的62名舉人里,絕大多數為盡得天時地利之便的陜西士子。而能像牛樹梅、田樹楨這樣鄉試得中,又會試得第的甘肅舉子屈指可數,如鳳毛麒角。因而,在光緒以前的歷代進士題名碑刻里,就很少能看到甘肅籍士子的名字。直到同治時,出督陜甘學政的江西奉新人許振祎,奏請時任陜甘總督的左宗棠,請陜、甘分闈鄉試,各設學政。同治十年(1873年)冬,左宗棠奏請朝廷獲允,同意陜、甘分試,在蘭州修建舉院,舉行專由甘肅士子參加的鄉試。光緒元年(1875年)甘肅舉院建成,同年秋,在這里舉行了陜甘分闈后的第一次鄉試,與試者3000人,左宗棠以監臨身份入闈,在至公堂監察考試。此次鄉試,有“隴上鐵漢”之譽的秦安人安維峻高中第一名解元。陜甘分闈后,從光緒六年(1880年)至二十九年(1903年)的短短23年間,從甘肅共選取664名舉人赴京會試,考中進士者116名。毫無疑問,許振祎和左宗棠所促成的陜甘分闈之舉,為晚清甘肅的教育事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極大的鼓舞了甘肅士子發奮求學的積極性,促進了甘肅文化教育事業的發展,其影響尤為深遠。
田樹楨雖然一舉成名,在孔廟里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天妒英才,出類拔萃、才華過人的一代翰林,卻像一顆璀璨的流星,在170多年前的天空下,留下一道優美而短暫的弧線后,很快從人們的視線里消失了。他走得那么匆忙,匆忙得讓人來不及端祥他的面容,記錄他的歷史。人們對他的了解是那么的稀薄,對他的印象是那么的模糊,甚至連他的生卒年月,也沒有一個鄉人能說得清楚,沒有一部史書能確切地記載。而對于他的死亡,更像一團撲朔迷離的謎,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史書上只有寥寥四字:“歿于北京”。他身后雖留有幾卷詩書留世,人們記得的有《禮心輯要》《尋樂亭文稿》《水天清課賦鈔》《蕓館寸香詩鈔》等,但這些文稿因家人保管不甚,悉數散佚,湮沒在時光的長河里。他的書畫作品,圓潤古雅,清秀飄逸,流美動人,見情見性,“片紙只字,人多珍惜”,但亦多有流失,存世極少。時光如渭水峪村頭的渭河一樣,將他的人生經歷、學問人品、逸聞舊事、書畫墨跡,像帶走渭河灘頭的黃沙一樣,悉數帶走,只留給世人風一樣的背影和云一樣的影子。
著述散佚了,書畫流失了。但渭水峪還在,渭水峪村里讓人肅然起敬的進士府還在。望著那些古樸的建筑、高曠的屋脊和嚴謹的布局,讓人想到先生精湛的學問、過人的才華和優良的品格。遙想當年,天資聰穎、勤奮好學的田樹楨,一襲長衫在身,一卷詩書在手,在這片曾經孕育過馬家窯文化的古老土地上,在這條流淌過中華文明曙光的渭水河畔,手不釋卷,勤學苦練,最終把自己的名字鐫刻在京城孔廟的石碑上,流傳在一代又一代鄉民的口碑間。
田樹楨,一位只把姓名鐫刻在孔廟里的進士,一個只把聲名流傳在家鄉山水間的翰林。
(王琪,甘肅省作協會員,先后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文化報》、《甘肅日報》、《天津日報》、《讀者。鄉土人文版》、《絲綢之路》、《華夏散文》、《散文選刊》等100余種報刊發表歷史文化類散文200余篇,榮獲第27屆全國地市報新聞獎、第五屆黃河文學獎等獎項,多篇作品收錄各類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