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10多萬名橫濱的孩子要用那種教科書，我就感到非常痛心。”今年10月20日，在一場橫濱市右翼教科書問題民間研討會上，土志田榮子一臉憤怒地說。
土志田來自一個叫“橫濱市教科書選用聯絡會”的民間團體。該團體由關心教育問題的橫濱市民自發成立，活動宗旨是把右翼教科書逐出橫濱這個日本第二大城市。
日本各地教委每4年舉行一次教科書選用會，選定當地學校未來4年的教材。2011年，橫濱市教委不顧當地民眾強烈反對，選用了育鵬社版《歷史》教科書。育鵬社是日本臭名昭著的右翼教科書出版社。
4年來，“橫濱教科書選用聯絡會”大力開展征集簽名、問卷調查等一系列活動，試圖以民意的力量，在今年8月份舉行的教材改選會上從育鵬社手中“奪回橫濱”，但“在強大的政治干預下，我們還是失敗了。”土志田說。
日前，日本各地本年度教科書選用工作已基本結束。育鵬版《歷史》不僅“守住”橫濱，還一舉“攻占”日本第三城市大阪市，以及金澤市和松山市，大肆擴張了版圖。“右翼《歷史》教科書今年一共新奪取11個地區，在神奈川縣，其占比已排第一，而在愛媛縣和石川縣，其占比更是突破50%。”集會上，“歷史教育者協調會”前事務局長石山久男在作主旨演講時憂心忡忡地表示。他統計后發現，加上另一家右翼出版社自由社版，今年右翼《歷史》教科書的占有率從2011年的3.7%激增至6.5%，份額增幅達76%。
“仿佛在讀軍國主義時代的教材”
本報記者看到，集會組織方將育鵬社所要灌輸的荒唐史觀一一扒出來，列在展板上展示，引起在場所有人擔憂。
“開戰半年以來，長期對東南亞實施殖民統治的歐美諸國的軍隊基本上被日軍打敗，這一日軍的勝利，賦予東南亞和印度人民獨立的希望。”——二戰侵略東南亞的行徑，被美化成一種解放亞洲的“正義”之舉。
“日本合并韓國后，朝鮮半島人口、耕地面積、大米產量和小學數量等都實現大幅增長。”——對朝鮮半島的殖民統治，被粉飾成一種“善政”。
……
一名在上世紀30年代接受過教育的80多歲日本老人說，讀育鵬版教科書，仿佛就是在讀軍國主義時代的教材。
明年起，7.34萬冊美化侵略史的右翼教科書將“入侵”日本初中課堂，總冊數是2011年選用結果的約1.5倍。換種說法，大約15個日本初一學生中，就將有1人受到右翼史觀毒害。
“教科書是孩子天天接觸的讀物，對孩子人格形成有重大影響，必須客觀，必須公正。”一名參加集會的年輕母親說，自己家有學齡孩子，好不容易養大，只希望孩子成為一名心智健全的成人。
市長幕后干預教科書選用
知史方能明鑒，歷史教育對日本年輕一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教育出版社版、帝國書院出版社版、東京書籍出版社版等日本現行主流《歷史》教科書雖然也有不足，但相比育鵬版，還是較為客觀地描述侵略史。比如對于侵略東南亞，東京書籍出版社版說，日軍占領東南亞后強制當地人勞動，搜刮物資，在各地引發反日運動，日軍嚴酷鎮壓抗日勢力，導致不少人死亡。
然而在日本右翼眼里，這些通行教材“充斥著自虐史觀”。多年來，“編撰新歷史教科書之會”、“日本教育再生機構”等右翼團體極力向擁有教科書選用權的各地教委兜售育鵬版等右翼教科書，但一直難以得逞。事實上，育鵬版前身扶桑版《歷史》教科書，2005年的份額僅0.5%。
教科書領域之所以能夠抵御右翼侵蝕，是因為日本戰后各地教委在政治上保持中立，具有較強獨立性。教委在選擇《歷史》教科書時，一般尊重教育基層的意見，選用獲得日本史學界廣泛認可的版本，如育鵬社這種偏向性明顯的右翼版本，難有生存空間。
但近年來，日本政府開始干預教科書選用，特別是安倍政府上臺后，通過修改教育領域法律，加大了政治干預力度。
2014年6月，安倍政府通過《地方教育行政法》修訂案，核心內容是授予地方政府首長任命教委負責人的權力，教委負責人原本由教委內部互選產生。這嚴重削弱教委獨立性，為地方首腦插手教委事務提供便利。
“橫濱市長林文子2013年尋求連任時，曾和自民黨訂下密約，保證橫濱繼續使用育鵬版教科書，以此換取支持。”在土志田看來，橫濱再次淪陷，正是市長幕后干預教科書選用的結果。
搞“暗箱操作”，強推右翼教科書上位
據石山久男介紹，日本地方教委選用教科書的流程一般分三個環節：第一步是教委制訂當年基本評估方針；第二步是委托下設“教科書審議會”給各版本教科書打分排位，出具評估報告；第三步是教委委員根據報告，投票決定采用何種教科書。
土志田說，市長安插的橫濱教委負責人在今年的選用工作中，在各個環節都做了手腳，強推育鵬社上位。
在2011年的評估環節，育鵬社版有幾項被判“不合標準”，得分偏低。為此，在制訂今年的評估方針時，橫濱教委刪除了所有不利于育鵬社的標準，包括“教科書應加深對民主主義的理解”等。教委評估中還大幅弱化教學基層意見的權重。結果，在最終評估報告中，育鵬社版《歷史》得以和帝國書院版并列第一。
投票環節干預痕跡也相當明顯。土志田說，投票突然被改為不記名方式舉行，“哪個教委投了哪家根本不得而知”，而且“在育鵬版和帝國書院版得票相同的情況下，教委負責人強行選用了育鵬版”。
最讓人憤怒的是橫濱市教委對民意的漠視。“我們民間團體一共征集了約23萬個請愿簽名，還進行了大量調查問卷，但這一切都被受市長控制的教委無視，調查問卷甚至未被過目。”土志田說。
橫濱教委抵制右翼教科書的力量也受到打壓。據悉，2011年反對選用育鵬版的教委委員，屢次受到右翼團體“日本會議”背景的橫濱地方議員刁難。
“地方政府領導人對教科書選用的政治控制體制正在逐步確立。”在親歷今年的教材表決鬧劇后，土志田一針見血地指出。
日本學生教材選用將越來越受上層政治左右
大阪市今年陷落，顯然也是保守色彩濃厚的橋下徹市長當政所致。
據報道，橋下徹就任市長后，撤換5名教育委員，使大阪市教委對其言聽計從，新委員中還包括和育鵬社關系密切者。在今年大阪的教科書選用會上，大阪市教委甚至不許民眾現場旁聽，搞暗箱操作。
在安倍政府2014年6月修改相關法律后，右翼團體“日本教育再生機構”當月便迫不及待地成立“教育再生地方政府領導人會議”，81個地方政府領導人加入其中。今年被新納入右翼教科書版圖的11個地區中，就有9個地區政府領導人是該會議成員。
石山久男指出，過去教科書選用是以區、町等小行政區為單位進行的，所以向一個個教委兜售右翼教科書很費勁，但橫濱和大阪教委強行采用了大區表決制，將底下教委的選用權收了上來，由市教委統一拍板。這樣，只需控制一個大城市的教委，便可一舉拿下幾萬學生。這是一種大范圍推廣右翼教科書的捷徑，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大城市效仿。
有分析人士說，常年以來，教委在選用教材時很尊重教師意見，育鵬版等不可能入選，但隨著近年來政府以各種方式加大政治干預，盡管教材選用權名義上還在教委手中，但實質上已被嚴重削弱，權力正在從教育界向政治界轉移，未來日本學生用何種教材，將越來越受到上層政治左右。
日本教育右傾化的一個縮影
今年育鵬社版份額大增后，右翼媒體《產經新聞》欣喜地說，教科書選用的舊有格局正在被打破。
不過，因法律剛剛修訂，右翼對教委的滲透還不深入，加上強大的教師勞工組織和民間有識團體抵制，今年教科書選用避免了全國雪崩式潰敗，但有分析人士說，在日本政壇整體右傾的背景下，不能排除右翼教科書進一步攻城略地的可能性。如今年右翼政客控制的名古屋等大城市也岌岌可危。
事實上，安倍晉三上臺后，一直打著“教育再生”的旗號，推動教育領域向右轉。右翼教科書擴張只是一個縮影。
2012年10月，安倍剛當選自民黨總裁，便在黨內成立“教育再生工作組”。該工作組當年底公布報告建議說，慰安婦、南京大屠殺等存在多種說法的歷史事件，教科書應并列記述各種說法，同時還應修訂有利于中韓的“近鄰諸國條款”。正式出任首相后，安倍成立了首相官邸直屬的“教育再生實行會議”，對教材審定制度等實施有利于右翼的改革。
一名參與集會的教育工作者認為，“安倍政府的最終目的，是讓教材成為政府的宣傳工具，值得高度警惕。”（記者 沈紅輝）
打印本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