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歌與吟唱:毛家坪的戰爭

一
一次次來到毛家坪,來到這片岑寂的土地上,山風卷起的黃塵帶著撲面的燥熱。被渭河關照,被東西南三面蔬菜大棚包圍的毛家坪,它的遺世獨立后面,總讓人覺著深深地掩藏著什么。
今夜,月華如水,我徜徉在毛家坪遺址的發掘現場,就像一個夢游者,曾經,我曾那么虔誠地膜拜過李白的《把酒問月》,面對今夜的月光,我又想起了其中的名句,“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笔堑,就是我頭頂上這輪明月,不論是她圓如冰輪,還是曲似彎弓,甚至只是隱隱一線,它都曾照臨過我腳下的這片土地,她的幸福與痛苦,戰爭與和平,生死的鏖戰與纏綿的愛情。
毛家坪是什么?是一個村嗎?不,頂著古人明月走來的她更像是一部厚重的書,她藏了多少驚世的秘密別人不知道,她知道。歷史太漫長,漫長得讓我們對自己的姓氏都有點懷疑。對于毛家坪來說,她于緘默中保有的矜持與神秘,不能不讓史學家一次次將關注和艷羨的目光集中在她少女般婀娜的身上。比起少女,毛家坪更多的是少婦般的沉靜與豐滿。不知有多少人,多少年來一遍遍將執著的腳印留在她上面,有詩人、作家、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也有窮兇極惡,暴殄天物的盜墓賊。詩人帶著詩情和感悟走了,學者帶著發現和激動走了,盜墓賊帶走的更多,除了墓葬中承載著歷史的連城珍寶外,更有那一個個罪惡的盜洞。徘徊在毛家坪的月光里,我深深感到什么叫恥辱、驚訝,錐心的疼痛和無比的憤慨。
大禹的腳板走過毛家坪,禹奠朱圉的火光和血光映照過毛家坪。在毛家坪如水的月光里,我一遍遍在文字碼起的史料里蝸行摸索,用史料、發現和想象的繡針縫合著斷斷續續的歷史,復原著一個個歷史和現實交相輝映的場景。毛家坪給我的似乎很多,但能讓我隨意檢索的卻又很少。就像現在,盡管我的腳深深地踏在她的土地上,但在意識中,她和我,既是那么親近,又是那么遙遠。我分明能聽到她的呼吸,但她卻像《詩經》中的“伊人”,朦朧隱約,宛在水中央。
作為地理概念上的村子,毛家坪是幸福的,背倚朱圉山,直面渭河水,渭河沖積平原肥沃的厚土成就了農耕文明亙古的輝煌,阡陌衍秀,碩果搖金;作為歷史概念中的村子,毛家坪更是幸福、自豪和神秘的,她的每一次熹暉初露,縱使依稀微茫,也會讓學界為之震驚。之所以說毛家坪是一部書,一部厚重的、承載著歷史的書,就在于毛家坪以她的神圣和奮斗,不僅直接影響著她的子民,更深遠地影響著歷史的進程,她的蛩蛩足音,每每,都是一聲聲震天價響的驚雷。她的蜇伏與隱忍,匍匐與奮斗,甚至戰爭與和平,刀槍與愛情,都有一種詩歌的韻味。沒有毛家坪,連《詩經》也會大為遜色;沒有毛家坪的發現,我們依然會在祖先的陵園里漠視他們靈魂的存在。
照耀過毛家坪,照耀過我們先人的月光現在正照耀著我們,就像他們無法知道他們的后人會以怎樣的姿勢行走一樣,我們又何曾知道他們曾經的苦難與隱忍,又從哪里知道一支來自東方的刑徒,用朱圉山豐茂的牧草擦盡腳上斑斑血跡之后,又用依然滲血的腳,開辟出一條彪炳史冊的新路。不論你如何去解釋“秦”字,是豐收的毛谷,還是舂米的姿勢,你都無法漠視她的存在,她挺進中原,橫掃六合,氣吞山河的豪邁。
二
盡管只是輕輕拂去幾縷煙塵,撩開冰山一角,但毛家坪的每一次發現,都會卷起一陣陣先秦的狂飆。1947年,當渭河水倒映著裴文中先生匆匆的腳步時,連他也沒有想到幸運之神會在這兒和他不期而遇。那是一個初夏的傍晚,當他收拾行囊,埋鍋造飯,準備一夜休眠后繼續他沿渭河調查的使命時,似乎是一種神的啟示,他的目光在和幾片繩紋灰陶短暫對峙后撞出了火花。
洛陽鏟在堆滿塵埃的土地上打了幾個孔,歷史的謎底急不可耐地從這幾個普通的探孔中擁擠出來。裴文中先生想從渭河流域得到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無意間發現的這個曠古奇跡。這種無意來自于機緣,來自于幾十年的默默寂寂和時刻準備,從而也再一次印證了那句西方的名言:世界上再好的機遇也不會無端賜予沒有準備的頭腦。
在考古學和歷史研究中,任何一點有關秦的信息都是彌足珍貴的,這個經過幾百年的蜇伏、隱忍與磨礪,這個當年被流放的刑徒,僅用十年時間,就囊括四海,并吞八荒,席卷天下,包舉宇內,橫掃六合,完成了統一的大業,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中央集權的封建制王朝,“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鼻氐囊幌盗泄芾碇贫鹊膭撆e,是行政管理的濫觴。甘谷因其首創的縣制,以太史公言之鑿鑿的記述“十年,伐邽、冀戎,初縣之”,安享“華夏第一縣”的殊榮。可就是這樣一個“想當年,氣吞萬里如虎”的虎狼之國,僅僅十三后卻退出了歷史的舞臺,成為中國歷史上最短命的王朝之一,真可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秦的滅亡,和她的興起一樣,留下太多的神秘與懸念,而關于他的蛛絲馬跡,又那么朦朧隱約,萍蹤難覓。
毛家坪這個渭河邊普通的小村,第一次以遺址的姿態走進教科書,走向歷史的前臺,而幕后的故事,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涌來。
歷史走到了當代,時光盯上了今天,歷史學家戀戀不舍一次次回望著毛家坪。如果說此前的1947年裴文中先生發現了毛家坪遺址,1956年甘肅學者張學政關注了毛家坪遺址的話,1982年、1983年甘肅省考古工作隊、北京大學考古系則真正開始了對毛家坪遺址具有一定規模的發掘整理。獨特的墓葬形制,大量的出土文物和信息發現,一次次樹立著她在先秦史研究上不可撼動的里程碑地位。毛家坪遺址成為一個高峰,一個任何一位研究者得以仰望的高峰。“毛家坪遺址發掘把秦文化的編年猛然推進到西周時期,開辟了考古學上探索早期秦文化的先河,在認識上是個很大的飛躍,在學術史上有里程碑的意義,并對相關問題的探討產生了很大影響!
即使古代那位叫夸父的偉大的勇士,也無法追上太陽的腳步,時光的流逝太快了,快得有點驚心動魄,轉瞬之間三十年過去了。清風吹拂著毛家坪,月光朗照著毛家坪,不論如何雨洗風磨,這時的毛家坪,依然保持著固有的自信與矜持,大智若愚的緘默與孤獨。毛家坪孤獨嗎?不,你看那一個連一個幽深的、眼睛一樣干癟的盜洞,就會知道,作為一個持有太多秘密的遺址,她一刻也沒有孤獨過。身懷絕技而又孤獨無助的毛家坪,三十年里多像一位被強盜一次次強奸和輪奸的母親,她的子女們舉著以之為榮的招牌在一次次無恥的炫耀中,早已麻木了對于母親的悲憫和對她苦難的正視。盜洞是她哭瞎了的眼睛,是她仰天長嘯的滿腔孤憤,是對兒女們良心的譴責與靈魂的拷問。
三
不論毛家坪遺址在肆虐的風雨中經受怎樣的考驗,史學界,考古界對毛家坪遺址的關注一刻也沒有松懈。中國優秀知識分子的道德良心使他們對祖國文化遺產有一種特殊的深情,他們從各個方面設法破譯秦,破譯毛家坪遺址最后的密碼,踩著毛家坪遺址深厚的黃土尋找一條走向心靈的途徑。
2011年9月,新華社發表通稿:《清華簡解密:秦人最早居住地在今甘肅甘谷西南》。清華簡的發現和解密,是和敦煌藏經洞發現一樣石破天驚的歷史事件,關于秦最早居住地的爭論終于塵埃落定。在當代史學界,幾乎沒有人懷疑李學勤先生的論斷,作為一個偉大的歷史學家、考古學家、簡牘學家,他在中國學界的地位無人撼動。除了楚簡上的記載外,李學勤先生的論斷同樣需要在更大范圍內用實物和考古發現來進一步印證?脊藕脱芯渴且粚伾值,考古發現的結果是理論層面上的最終認定,而最終認定的前提必須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考古發現。
李學勤先生論斷最杰出的地方就是通過“朱圉”這個依然存在的古代名山,將秦人的最早居地縮小在一個方位清晰的最小范圍內。朱圉山這個名字使人一下會想到位居朱圉山脈的毛家坪遺址,它從西周初到戰國時期綿延不絕的文化層中還有太多的未解之謎,它以彩陶為特征的石嶺下類型遺存,以繩紋灰陶為代表的周代秦文化遺存(A組遺存),以夾砂紅褐陶為特征的西戎文化遺存(B組遺存),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眾說紛紜,莫衷一是,F在好了,隨著清華簡的解密,有些謎團不攻自破,有些隨著考古發現的不斷豐富,長期困擾人心的問題將撥云見日,浮出水面。還有多少新的發現即將問世,人們滿懷希望,拭目以待。
在希望和等待中,由梁云教授擔綱,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陜西省考古研究所、中國國家博物館、北京大學文博考古學院、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五家單位組成的早期秦文化聯合考古隊悄悄進入毛家坪遺址,比起前面幾次,這一次,除了陣容更大外,人們的信心更足,方向和目標更加明確。
東西長600米,南北長1000米,面積約60萬平方米,探明墓葬近千座的毛家坪遺址如一位豐滿的孕婦,幸福地躺在陽光簇擁的產床上,輕輕的呻吟是呼喚生命降生的吟唱。洛陽鏟扎下去,信息從地心傳來時,收獲的喜悅春風般洋溢在每一位考古隊員的臉上。
考古既是對考古工作者智慧和毅力的考驗,也是對各種信息和研究成果的檢閱。早在2004年早期秦文化項目啟動前,學術界探討秦人來源、秦文化淵源、秦人西遷等問題時,唯一可依據的發掘材料就是毛家坪。循著這種思路,聯合考古隊從張家川馬家塬遺址、清水李崖遺址開始進行層層剝筍式的發掘,一步步向毛家坪遺址走來,向所有問題的最后解密走來。關鍵時刻,清華簡的解密,《系年》的問世,使“朱圉”、“商奄之民”成為打開這把千古大鎖的最后一把鑰匙。所有的驚心動魄和艱苦卓絕,全都隱藏在這段文字后面——
飛歷東逃于商奄氏。成王伐商盍,殺飛歷,西遷商盍之民于邾圉,以御奴之戎,是秦先人。
發掘剛剛撩開冰山一角,大量的信息已經撲面而來。屈肢葬、西首墓的一再發現,銅戈、銅簇、銅牌飾、削刀、帶扣、鬲、鼎、盆、豆、罐、壺、綠松石、炭精、料珠、石圭、石玦等的大量出土,特別是兩座一車二馬的車馬坑的發現,其隱含的巨大的考古價值,更是彌足珍貴。
但毛家坪遺址的冰山一角才剛剛掀開,新的發現和新的疑團輕叩著探索者的心扉。我不知道數千年前的月亮是否就是現在的月亮,但現在的毛家坪已經遠不是先前的毛家坪了。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四
長期的蜇伏與隱忍,養成了秦人韜光養晦和堅韌性格。嚴酷的生存環境,特別是在和戎人聚居融合過程中的爭斗撕拼,使秦的身體日益剽悍,骨骼更加硬朗,幾百年后,當秦人越過函谷關,在中原勁吹的罡風中亮出自己的肌肉時,當秦人把自己和心存僥幸而早已不幸的六國一同綁上戰車的時候,秦人所暴露的是他嗜血的狼性的一面,用“虎狼之師”形容秦人,一方面張揚的是他擴張和侵略的本性,一方面也無可奈何,心懷妒嫉地承認了他的勇猛,秦人將尚武的性格一直保持到他滅亡的最后一刻。
這些來自于商奄之地,來自于山東曲阜一帶的商之遺民,帶著三監之亂失敗的恥辱,背負著被流放的刑罰,以刑徒的身份,跋山涉水,餐風宿露,一路西行,在終于抵達這個叫朱圉山的地方時,出發時的大部分人已經飲恨中道,成為異域冤魂。進入朱圉山的這支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人,就是秦最早的火種,是秦之先人。這支困頓不堪的秦先人再也經不起戰爭了,但嚴酷的生存環境,特別是與戎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利益之爭又使他們不得不拿起生繡的青銅刀劍,用不屈來悍衛自己的存在。幾個世紀過去了,他們成為朱圉山的主人,朱圉山成為他們的根據地、大本營和精神家園,一代代先人的骨殖埋在這里,埋在朱圉山和這個叫毛家坪的地方;朱圉山是他們的堅強后盾和戰略后防,是他們拼死悍衛的地方,秦人無數次重復著打出去,撤回來這樣一個過程,只是這個過程隨著秦的強大越來越遠。
在秦始皇兵馬俑,在西安、寶雞歷史博物館,我一次次追溯秦人的足跡,2001年進行《華夏第一縣與甘谷縣文化定位研究》課題時,我一遍遍想象過秦武公逾隴山伐冀戎的情景,我無法知道當時的軍威、儀仗,更不知道他們拿著什么樣的武器,駕著怎么樣的戰車,這些勞師襲遠的軍隊,作戰的動機到底是什么,僅僅是為了伐冀戎嗎?初縣之的理由是什么,秦人為什么要把具有創舉意義的“縣”這種先進的管理制度放在朱圉山中的甘谷呢?這個疑問,直到時2012年底毛家坪遺址中車馬坑的發現。兩馬并駕的戰車,長達三米的長矛,縱使三千年的風塵也無法遮掩從車馬坑中洋溢而出的豪邁與勇猛。這就是秦,秦人的戰車戰馬,秦人隨歷史一起不朽的亙古雄風。
徜徉在毛家坪遺址,徘徊在車馬坑周圍,我的耳畔突然回蕩起壯士出征前山呼海嘯般的吶喊——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這首榮入《詩經》,被稱為《無衣》的“秦風”,是一首多么激動人心,富有感召力的戰爭動員令!這是我國最早一首氣吞山河的戰歌。戰爭中士兵們互相激勵,同仇敵愾,他們同甘共苦,目標明確,他們是樂觀的、無畏的,詩中表現出的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精神,讓人熱血沸騰。
我不知道秦人的歷史上有多少這樣氣吞山河的詩歌,但有這一首就夠了,秦人就是唱著這樣的戰歌,駕著我眼前的車馬,一腔豪邁奔赴戰場的。秦人,一支偏居西鄙的刑徒為何能橫掃六合,以一個王朝的形象在歷史上定格,說穿了就是他們有一種臥薪嘗膽,百折不撓,勇往直前的精神,這種精神,不就是我們民族的精神。
一個崇尚英雄的民族,必將開辟一個英雄的時代。
有人說英語中的china是“瓷器”的意思,還有一種意思應該是最本真的,這就是——秦。
五
渭河貼著毛家坪的田塍滾滾東去,我的目光一次次在渭河上定格。氣候的變遷使渭河這條黃河最大的支流越來越小,小到她的聲音近乎哀鳴和嗚咽。但歷史上的渭河,西周時的渭河,春秋戰國時的渭河絕對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河的兩岸是廣闊的沼澤和濕地,河岸邊生長著茂密的古代叫蒹葭,現在叫蘆葦的植物,它的桿是柔韌的,而花雪一樣白,白花碧葉倒映在清粼粼的河水中,渭河浮著白花青葉緩緩漫流。此情此景,讓人頓時想起愛情。
不要以為秦人真是虎狼之師,不要以為戰爭就是他的全部。在戰爭與和平中,戰爭只是秦人的一部分,因為,除了牧馬,除了耕作外,他們還有更為重要的一件的事,這就是愛情。
2006年創作長篇小說《此人》時,我將小說主人公王力安、佟小鳳純美的愛情放在毛家坪附近一條叫金川的河上,他們反復吟誦著《秦風·蒹葭》,他們純真的愛情常常讓我熱淚盈眶。通過長期考察,我認為,《詩經》中最著名的《秦風·蒹葭》極可能產生在渭河中上游或其支流,于是,我選取了距渭河和毛家坪很近的金川。隨著毛家坪遺址的進一步發掘,我更加堅信了自己的推斷,我認為,《詩經》中“蒹葭”的具體地點就是毛家坪附近的渭河,因為,只有在這塊廣闊的沼澤濕地和一座座沙洲茂密的蒹葭之間,為了愛情而心急如焚,熱情似火的小伙子才會發這樣深情的吟唱——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游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這個溯洄從之,溯游從之的少年,可能是一位戰士,可能是一位公子,也可能就是一個普通的少年,但不管身份如何,他們身上都流淌著秦的血液。對這樣的詩,有人認為和橫刀立馬的戰士無關,錯了,一個對國家義無反顧、之死靡他的人,絕對是一個敢于為愛情上下求索、赴湯蹈火的人。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秦人的許多東西,從詩歌到工藝品,無不在剛性的同時表現出柔性的一面,這種剛柔相濟,這種對于死的坦然和生的珍惜成就了秦人,成就了他的神秘與傳奇。
月光沐浴著我,我知道,如果時光倒轉,作一次穿越的話,這時的月光,正在沐浴著毛家坪村旁、山后,或者河邊一對對戀人,他們的柔情如月光,如溪水,他們關于愛的期盼、贊美與思念雖然沒有進入《詩經》,但他們對于愛情的忠貞與癡情早已為毛家坪見證,以歷史的真實永生,成為關于秦人的又一個版本,依如蒹葭般純白碧青。
毛家坪在人們目光的擦拭中依如古瓷般高雅明艷,“千呼萬喚始出來”后的“猶抱琵琶半遮面”更加撩撥起人們探訪的欲望。一次次來到毛家坪,看著那些專家學者經年累月的追尋,回到案前,一遍遍尋找文字間蘊含的玄妙時,我常想,幾百年之于十三年是一個怎樣的反差啊,但創造了那么多人類奇跡,以兵馬俑、萬里長城,以影響古今,影響中外的先進的管理制度稱雄于世,稱雄于史的秦王朝卻以更加令人驚訝的速度走向了毀滅,成為一個建立大一統偉業的巨人和經營大一統偉業的過客。秦人帶著他的豪歌與吟唱,帶著他的戰爭與愛情漸行漸遠,而他沉重的背影,足以讓歷史為之震撼。
秦人走了,渭河還在,朱圉山還在,毛家坪和照耀她的月光還在。這一切,既是舊的,更是新的。毛家坪遺址的發掘還在進行,我不知道最后是一個什么結果,還有多少奇跡將從黃土下涌現出來。甚至,這些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曾經有過的那樣一個彪炳史冊的真實地存在,那么一個艱苦卓絕的過程,鐵和血、情和愛的時代。
豪歌還在,吟唱還在,愛情還在,月光還在,除了應該去的,一切的一切,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