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巴勒斯坦和以色列”
近日,海南省東方市公安局發出了通緝令和公告,懸賞1萬元緝拿一名主要嫌疑人。
東方市并不在海南省的東部,它是一個位于海南省西部、瀕臨北部灣的縣級市。3月下旬,一場導致1人死亡、數人受傷的大規模械斗事件,把海南省東方市感城鎮的兩個村落送上了風口浪尖。
雖然事件漸漸平息,但這一惡性暴力事件的發生,暴露出海南、乃至全國的鄉村治理之痛,事件產生的社會根源也不會自動消除。 對卷入沖突的村莊而言,暴力相向的結果必定是兩敗俱傷,沒有人會成為贏家。近日,東方市市委書記王河山透露,根據村民意愿,將在兩村建立“平安共建村”,征集村民意見形成村規民約,相互約束諒解。
繼東方械斗事件之后,如果不是及時制止,另一場暴力事件幾乎再次在海南發生。4月4日,正逢清明節,當天上午,因祖墓界限問題,海南儋州市三都鎮顏村和白沙穴村共100多名村民發生沖突,數人受傷。當地出動百余名警力趕到事發現場,沖突事件才沒有繼續擴大。
村與村之間為何走向沖突?他們各自有著怎樣的訴求?近日,本報記者趕赴海南東方市,就當地的大規模械斗事件展開調查。
文/圖 本報特派記者曾向榮、關家玉
4月5日,未到汛期,感恩河水平靜地流淌,澆灌著一望無際的平原。這條注入北部灣的河流,讓昔人得以筑堰引水灌田,村民得到實惠而稱感恩河。
歷史上兩村常有通婚
分別有著上萬人口的感城村和寶上村,是感城鎮下轄的大村落,一直處在感恩河的庇蔭之下。一座感恩橋如同臍帶一般,連接著兩個大村,一在橋南,一在橋北。
由于相鄰而居,兩個村常有姻親往來。根據寶上村村干部的說法,在年輕人當中,至少有5個媳婦是從感城村嫁過來的。寶上村也有不少女孩嫁到了感城村。
東方市新聞發言人在分析“3·23”事件的深層次原因時提到,學生受傷害引發不滿。據稱,今年初以來,感城村一共發生了4宗學生受傷害案件,當地邊防派出所調查進展不大。群眾尤其是受害人家屬非常不滿。
阿強現在念初一,他對記者講述了去年6月被砍傷時的場景。“當時流了很多血,怕得要命。”
那時阿強還在念小學六年級,一天下午5時30分左右,他和兩個同學一起去感恩河游泳。沒想到走到橋北側時被攔住,對方用7寸刀朝勢單力薄的阿強砍了兩刀。長長的傷疤,至今仍留在他的右胳膊上。
被砍傷后,家人趕緊送阿強到醫院治療,并去派出所報了警。警察說要做法醫鑒定,聽說要花兩三千元,家人就沒有做。
這些學生被砍的時候,村里人都覺得是吸毒仔干的。但傷害事件過去快一年了,到目前為止阿強家人仍然“不知道誰是兇手”。
阿強被砍傷并非孤案。在此之前,感城村就有3個學生被砍傷。“差不多每過兩三個月就有。年齡很小,個子也不高,不可能去斗毆。為什么要對學生下手呢?”村民非常不理解。
案件未破雙方互相指責
學生被砍的案件遲遲未破,很快又有成年人被砍傷,傷勢最重的是19歲的麥篤樂。
4月4日,記者在感城村看到65歲的老麥,他的獨生子麥篤樂至今仍躺在離家近300公里之外的海口某醫院,可能成為植物人。面對慘淡的光景,他忍不住老淚縱橫。
老麥是中年得子。妻子過世多年,獨自撫養兒子長大成人。他四處打工,靠看護蝦塘、樹林維持生計。“以前每個月還能掙到四五千元的收入,現在只有700元左右。”
3月15日晚上10時多,在感恩河沿旁的蝦塘附近,麥篤樂被3個兇手砍傷,兇手蒙著面,作案后迅速逃跑。“頭上被砍了好幾刀,牙齒和舌頭嚴重受傷。”老麥比劃著說。
這已是麥篤樂第二次被砍傷,去年也被砍傷過一次。“他是老實人。”村民說。
由于被砍傷地點都毗鄰感恩河河岸附近,感城村村民把矛頭指向了河對岸的寶上村。
“就是寶上村的幾個爛仔,砍完人后立即騎摩托車回去。”感城村村民小賴說。
但記者在寶上村采訪時,寶上村村民表示兩個村并沒有太多恩怨,只聽說1930年前后,兩個村曾經發生過一次大規模沖突。“派出所遲遲沒有破案,感城村就冤枉我們,這不公平。”寶上村村民小武抱怨:“感城村的人自認為是城鎮的,看不起我們。他們很排外,只要不是感城村的,想在鎮上開店都不行。”
械斗前一周已關系緊張
自古以來,距市區30公里的感城鎮是周邊村莊的商業集市。如今,鎮上光是賓館酒樓就有10多家,賣服裝、五金和農用機械的店鋪各占一片專區。
感城村作為鎮中心,盡享便利,其人口在全鎮乃至東方市都是獨一無二的。“感城村有將近兩萬人,我們村有15000多人。”小武說。
寶上村是感城鎮第二人口大村,但沒有集市,只有幾個小賣部。平日村民頻往感城,采購蔬果、日用品或者肥料。寶上村只有一所小學,上中學則要過橋到感恩河南岸的感城中學。
一系列治安事件的發生,如同催化劑一般,讓兩村緊張的情緒開始發酵。
事實上,在3月23日前一周,兩村的緊張關系已開始升級。寶上村村干部說,“因為擔心被打,摩的司機也不敢去感城村。”但遺憾的是,“鎮里沒有及早注意到這些動向。”
3月23日,火藥桶最終被點燃。當天中午,感城村和寶上村的兩名初中生發生口角并打架,感城村的孩子身上有淤青。傍晚,家長糾集親朋好友20余人到感城鎮政府上訪。
當晚7時30分,感城村村民聚集達數百人,有人開始打砸政府辦公大樓并縱火。隨后他們又沖到對面的感城邊防派出所進行打、砸、燒。
電力設備也被破壞了,全村一片漆黑。械斗升級終致一人喪命
河對岸的寶上村村民密切地關注著這一切。有村民從橋頭跑回來報信說:感城人燒了政府。消息傳開后,寶上村村民緊張起來,過往的糾葛被牽扯在一起,他們擔心感城村村民入村,數百名村民以“保家護村”的名義集聚到村口。
隨后,一些情緒激動的感城村村民向北聚集,來到感恩橋橋頭,那里有寶上村唯一的賓館寶珠樓。憤怒而沖動的人群直撲寶珠樓打砸燒。
3月24日,星期二,感城中學的學生們發現學校停課了,寶上村的學生也都沒有來學校。平時來感城鎮趕集的寶上村人好像都消失了。在感恩橋兩端,不時有村民隔橋張望。
同一天,感城邊防派出所所長楊斌、副教導員方小鴻受免職處理。但事態未被平息,當晚,數百村民對峙感恩橋頭,5個感城村村民沖到寶上村地界準備扔汽油彈燒民房,逃跑時,有1人掉隊而被砍傷。
3月25日12時,寶上村幾十名村民攔住過路一輛由感城村村民駕駛的大卡車,當場追砍司機并焚燒大卡車。12時30分左右,雙方都有上千人發生沖突,在近兩公里長的事發現場,人頭攢動,場面混亂,兩村村民互相投擲磚頭、石塊、汽油彈。
寶上村一位村干部告訴記者,事發時,感城村的很多年輕人額上、手臂上綁著紅布帶,布帶上寫著“必勝”,手里拿著砍刀和棍棒,還有人還舉著旗幟,向寶上村村口開了過來。
械斗約持續了半個小時,直到沖突雙方被防暴警察被隔開。這次沖突造成1死6傷。
由于出了人命,當晚沒有人能睡得踏實,也讓沖突的村民開始冷靜下來。“他的死,換來了兩個村的安寧。”一位寶上村村民說。
寶上學生再不到感城讀書
死者名叫張天瓊,不到30歲,寶上村人,留下一對兒女。女兒9歲,兒子才7歲,都還未到懂事的年齡。頂梁柱倒了,這個家庭的生活重擔只能落到妻子的肩上。
3月27日,海南省公安機關在東方市感城鎮發布通告,責令23日參與打砸搶燒感城鎮政府機關和公安機關,以及25日參與村民大規模械斗的犯罪嫌疑人,立即終止違法犯罪行為,并在規定時間內主動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上繳私藏的犯罪工具。
隨后,當地警方開始緝捕犯罪嫌疑人。3月28日凌晨,感城村一名村民被警方帶走,涉嫌罪名是聚眾斗毆罪和包庇罪等。
事件發生后,海南省公安部門已調集上千警力,進駐發生村民大規模械斗的感城鎮,公安、武警目前仍在當地巡防,維持秩序。
感城村村民小賴說,“武警一走,我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或許只能搬村了。”
村民說,兩個村都要學會和平相處,停止彼此的仇視和傷害。“又不是巴勒斯坦和以色列,談不上什么大仇恨。”一位蘇姓村民說。
不過,寶上村300多名中學生不打算再回感城中學去念書了。當地政府籌集師資力量在寶上村里建立了一個臨時教學點。“現在初一、初二各有兩個班,初三有一個班。”一位學生說,在感城中學,男孩子們經常會碰到敲詐,一些外村的學生,根本不敢去上學。
此外,東方市還組織建設、工商等部門,研究在寶上村建立農貿市場。
最新動態
懸賞緝拿寶上村一村民
“械斗能夠成為經久不衰的解紛方式,與公共權威的缺席或失靈有關。”一位研究過械斗的法律學者指出。
記者在感城村和寶上村采訪時,當地群眾在分析事件發生原因時,都提到了當地社會治安狀況的混亂,老百姓積怨日深。他們認為,當地政府和派出所,對群眾反映強烈的社會治安問題麻木不仁,鎮政府、邊防派出所就成為“3·23”事件中群眾發泄不滿的對象。
治安亂象由來已久
有村民抱怨說,鎮政府和派出所不作為,治安狀況很差,打架斗毆事件時有發生。村民經常因為賭博輸贏而吵鬧、打架。平時遇到有人盜竊、鬧事,派出所抓人還不如村民積極,經常是收點錢就放了,有時候根本不出警。此外,還有一些鎮里的干部和派出所干警,向違法人員收取保護費,任由他們在鎮上開設多家彩球賭場。
3月31日下午,中共東方市市委常委會決定,免去東方市感城鎮鎮委書記秦國華職務,同時建議依有關程序免去鎮長吳開強職務。
記者在東方市采訪時了解到,治安的混亂不僅僅出現在感城鎮。來自儋州的薛明(化名)在東方市生活了15年,對當前東方市的治安狀況憂心忡忡。“這里的通訊電纜經常都會被偷掉,導致通訊中斷。”而且當地賭風很盛行,彩球賭場在很多鎮都有,收保護費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