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圍村”
華商報暗訪組文/圖

生活垃圾隨意散落堆放 麥田里散落著塑料袋破酒瓶
我國每年農村垃圾總量1.2億噸
全國4萬個鄉鎮、近60萬個行政村
許多沒有環保基礎設施
有的還處在垃圾自然堆放狀態
今天是世界環境日。華商報記者將目光投在了鄉村垃圾問題上。
今年3月,國家環保部部長陳吉寧指出,我國的環境污染正在進行一場“上山下鄉”,即工業污染正由東部向中西部轉移、由城市向農村轉移。鄉村正經受著垃圾問題的重重壓迫:白色污染,環境破壞,飲水安全,居民的身體健康……
鄉村垃圾治理,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這是一座令人震撼的垃圾山。
“山”高七八十米,寬約二三百米,從空中俯瞰,猶如一條灰色的巨舌,正肆無忌憚地伸進河谷,舔噬著原本屬于這里的一片綠色。在它周圍,沒有樹木,也鮮有雜草,只有彌漫的臭氣、飛舞的垃圾袋,以及無數蚊蠅在空中紛飛滋擾。
這是陜西乾縣漠谷橋北的“壯觀一幕”。在當地人記憶中,這里已從最初的垃圾堆變成了如今名副其實的垃圾山,以后會如何,人們無法想象。
“倒了有幾十年了,每天都有幾十車垃圾……”乾縣漠西社區的張老太太說,多年來每當走到橋邊,她都感到心里堵得慌。
垃圾“吃人”惡臭彌漫
很多當地人都還記得,幾年前,一位中年男子被這座垃圾山吞噬。
“大概有3年了,一個五十多歲的男的在山上撿垃圾,被塌下來的垃圾埋住了,好長時間沒找到人。”漠谷橋邊一位買瓜男子回憶。說到此事,正在垃圾山上撿垃圾的拾荒者難過地說,那個男子姓梁,是附近安莊村的,因家里窮,事發前一直都在這里拾荒過活。
從垃圾山一側望去,坡度似已有五六十度,最陡處,約七八十度,可以想見,如果沒有特別的保護措施,要想在這么陡的地方撿拾、掏取垃圾,也頗不容易。
“一個月前,一個年齡大的就滑下去了,幸好沒出什么事”,在垃圾山“山頂”,一位戴草帽的拾荒者說,“這些年垃圾越來越多,散發的氣味也越來越大,撿上個把小時垃圾要是不走,都能把人熏暈”。
走在一條被一輛輛垃圾車軋出的、污穢泥濘的小路,暗訪組記者發現所處的垃圾山位置,不僅在向河谷中央蔓延,已有向周圍農田擴散的趨勢;環顧四周,幾乎無人居住也無路人過往。地圖顯示,距離該垃圾山東北約6公里,是一座著名的古代皇陵,而往南,有一座大型水庫。
一位老年人說,漠谷橋下的夾道河以前是有水的,植被也很茂盛,景色很美,甚至生活用水都取自河中,但后來河道沒水了,城里的垃圾一車一車運了過來,倒在溝里,越來越多;最近幾年,由于人們的生活水平越來越好,生活垃圾也一下子把垃圾堆充脹了幾十倍。
“臭不說,水也吃不成了”,住在漠西社區的一位老人告訴華商報記者,周圍一些村里的地下水也沒法吃了,后來,政府給安了自來水。
由于臭,附近居民鮮有到垃圾山周圍去的,但即便如此,每年春夏刮東南風的時候,垃圾山上散發出來的惡臭依然足以彌漫數公里的鄉村。
“有時垃圾山還會自燃,散發焦臭味,沒風時,好長時間都很難散開。”有當地人介紹,有一年冬天,垃圾山一處自燃后,幾十天都沒熄滅,直到下了一場雪。
據悉,乾縣縣城日產生活垃圾約二三百噸,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環衛工人講,每天下午2時和當晚7時,都會有垃圾車來收集他們沿街清掃的各類生活垃圾,這些垃圾“大部分應該都倒在漠谷橋北的垃圾場。”當地的環衛工作人員透露,除了這里,乾縣還有一座大型垃圾填埋場,由于離縣城較遠,很大一部分垃圾才倒在了這里。
事實上,令人心塞的遠不止漠谷橋北的這處垃圾山,在乾縣的黃巢溝、注泔鎮、大楊鎮等多處城鎮鄉村,華商報記者發現都有生活垃圾隨意散落、堆放在村邊的現象,對于這些由白色編織袋、廢舊塑料瓶等物構成的垃圾,很多人已司空見慣了……
麥田里散落著塑料袋、破酒瓶
在距乾縣約一百公里的臨潼新豐,鄉村垃圾呈現出另一番景象。
在新豐街辦距離鐵道約一百多米遠的葉家堡村村口,有一片被推平的黃色地塊,而在該地塊邊緣顯現出的生活垃圾,則說明在這片黃土下面,曾是一座巨大的垃圾場——這座垃圾場表面雖然被敷上了一層土,但并不妨礙這座面積近千平方米的垃圾堆依然還在向村東面的一道河溝中延伸,并且在溝的不同位置,像是被“學樣了”一般,也四處積聚著大小不等的垃圾堆。
這些垃圾由于雨天的原因而收斂了一部分的氣味,但站在垃圾場附近,依然可以聞到由生活垃圾及各種化工材料混雜在一起的臭味。
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在村口旁的大片麥田里,散落著多種顏色和材質的塑料袋、白色的泡沫、破碎的酒瓶和腐爛發霉的食物等。對于這些混雜著各色生活垃圾的麥田,不知村民們收割時是何種心情?
沿著葉家堡村南行,仍然可以看到一些村口、道邊存放著許多生活垃圾,問及村民為何不將這些垃圾交由統一的環衛車輛處理時,村民只是笑笑,搖頭不語。
在接近城區的秦始皇陵東北,有一處生活垃圾集散地,由于此處靠近路邊,又距民宅不遠,大量未被運走的垃圾散落在外,臭氣熏天。據附近毛家村的一位村民介紹,以前這里并沒有垃圾場,后來不知怎么就有人開始往這里傾倒生活垃圾,近一年來,周圍的居民早已不堪其擾。
同樣的情形在西安城西的花園村亦十分扎眼。在該村村北的路邊,一堆占地近百余平方米的生活垃圾,據稱已存在數年之久,里面不光有被扔掉的皮鞋、破沙發,還有廢棄的馬桶,數堆腐爛變質的杏子。附近一村民說,村里以前是說要每家每戶集中收集生活垃圾的,但后來不知怎么就全堆到了這片空地上,一到夏天,臭得連門都不敢開!
如今,在戶縣西太路旁邊的草堂鎮宋南村,村民一樣面臨著生活垃圾帶來的巨大壓迫。在該村村口有兩個大沙坑,一個約足球場一樣大,另一個有半個足球場大,坑內尚未被垃圾填滿,最深處還積著綠褐色的污水,每有強風吹過,白色的藍色的編織袋就會四下飄動,村民說,坑里的垃圾已積了好幾年了,沒人管,一些年輕人嫌臟都不愿意在村里待。
對垃圾亂倒已難以忍受的還有長安區大召街辦司馬村的張姓村民。在該村村口,有一處六七十平方米的垃圾臺,由于里面已經填滿,現已堆到上面,“七八年了都沒人管”,他說,早前覺得有個垃圾臺,村子的衛生環境會好一些,但現在看來,即便有了設施,要是沒有專人管理,還是一樣會污染環境。生活垃圾不僅出現在村子周圍,還出現在較為僻靜的村外。在魚斗路路北數百米的一處豐鎬遺址周圍,記者就看到了一大堆夾雜著大量酒瓶、塑料袋和廢舊窗紗、木板紙屑的生活垃圾出現在數堆建筑垃圾旁,從路口的遺址碑址向南看去,如果再不進行遏制,遺址內的大片地方,勢必將被各類垃圾占據。
農村垃圾怎么管還是個難題
不光村里生活垃圾有些在隨意丟棄,在近山的河道中,游人肆意拋擲遺留的垃圾,也給環境帶來不小的壓力。6月4日上午,在秦嶺太平峪中,記者發現河道邊有人燒烤后,遺留下不少編織袋、飲料瓶等物,有些被風吹到樹杈上,有的則飄在河里。
“城里的垃圾現在已有很好的管理,但農村的生活垃圾該怎么管,還是個難題……”距豐鎬遺址不遠的落水村村民羅某小時生活在村里、長大后定居在城里,他表示,目前城市里的生活垃圾處理已十分有序,但農村和近山地區還比較隨意和混亂,尤其在環衛設施落后的情況下,人們隨意丟棄生活垃圾的情況已經形成習慣,如何做好村村環衛宣傳,讓環境衛生保護意識在每位人心里扎根,是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據了解,我國每年的農村垃圾總量為1.2億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2015年發布的《我國城市生活垃圾管理狀況評估報告》顯示,若將城市轄區的農村部分算在內,城市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率僅為62.02%。而清華大學環境學院提供的數據則更說明,在全國4萬個鄉鎮、近60萬個行政村中,有許多都沒有環保基礎設施,有的還處在最原始的垃圾自然堆放狀態。
2016年3月,國家環保部部長陳吉寧指出,我國的環境污染正在進行一場“上山下鄉”,即工業污染正由東部向中西部轉移、由城市向農村轉移,農村遭受環境污染的比例不斷上升。有調查顯示,由于農村生活垃圾得不到及時處理,極易產生對土壤、水源地的二次污染,此外,外來污染也在加劇農村環保所面臨的嚴峻處境,如一些城市將生活垃圾、建筑垃圾運至城郊鄉村地區,使得很多農村成了城市的“垃圾處理場”,將以往的“垃圾圍城”變成了“垃圾圍村”。
顯然,農村生活垃圾處理已不是一村一鎮的問題。2015年初,中央1號文件首次寫入“農村垃圾治理”,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通過的“十三五”規劃也提出,要“開展農村人居環境整治行動”;去年11月,住建部等十部門聯合發布《全面推進農村垃圾治理的指導意見》,更是使得農村垃圾治理工作得到極大推動。
在農村從事環衛工作多年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基層人士總結農村生活垃圾處理存在三方面的困難,一是農村生活垃圾處理沒有統一的經費保障,處理設施、處理方法不夠科學;二是垃圾從收集到集中清運缺乏專門人員;三是村民的衛生環保意識差,很多陋習尚未去除,良好的習慣尚未建立,“總的說來,富裕的村子生活垃圾處理會好一些,不富裕的村子就比較混亂。”
有專家認為,當前我國小城鎮尚未建成垃圾收、送、處體系,垃圾收集和處理率低。因此,應加大在農村地區的生活垃圾處理投入,增加環保設施,理順關系,使得農村地區的垃圾得到有效收集和處理,從而改善目前的城鄉生活垃圾困境。
一個村子的垃圾去向
“垃圾沒處倒 就順手扔了”
在秦嶺環山一線,有一處景色旖旎,秀麗迷人的小村莊——戶縣白龍村。該村得名自唐僧取經的傳說,據稱,由于這里的一條白龍吃了唐僧的坐騎,遂被鋸了龍角,化作小白馬,后來人們居住于此,便有了白龍村。這樣一個居于秦嶺腳下,環境優美、得天獨厚的村莊,誰會想到,卻一直被村中的生活垃圾困擾著。
村中垃圾成村民噩夢
在該村村南,一處數百平方米的垃圾場即便在細雨濛濛中,依然散發著股股惡臭。
“這個地方以前是個魚塘,魚塘廢棄后就成了壕,現在,傾倒的生活垃圾已快將它填滿了。”住在距垃圾場不到100米的村民閆新民告訴華商報記者,經過多年的堆積,除了最東邊的一處地方還可倒外,西邊幾乎已經接近地面了。
雖然西邊的垃圾剛剛進行完一次清理,但地面上尚有村民們傾倒的大量爛果和生活廢棄物。
“去年夏天垃圾很多,臭得人晚上都睡不著覺。”閆新民說,早在2010年,村上曾搞過一次集中收集每家每戶生活垃圾的行動,并且給每家都發了一個用來收集垃圾的塑料桶,如今塑料桶大部分都被村民們改作他用了。
雖然垃圾場表面上是存在于村中,但距離從該村東面經過的甘河,直線不到200米。
很多村民在談起村里的這個垃圾場時,都皺起了眉頭,在他們看來,要想將垃圾場弄走,并非易事。
隨意扔垃圾的陋習
實際上,除了這座“眼中釘”的垃圾場,該村幾乎隨處可見被村民們隨意丟棄的垃圾。在村西邊,田壟邊便散落著十幾個白色的編織袋,在一處岔口,堆有五六十厘米高的垃圾堆已非常顯眼。
在村口的小石橋下,一條溪流從西向東匯入甘河,但從橋上望去,小河的河面上已遍布生活垃圾,雞蛋殼、碎酒瓶、衛生紙、編織袋、農藥瓶等等,成為與村子極不協調的一幕。
“這都是村民自己家的垃圾,沒處倒,就順手扔了”,一位村民說,發垃圾桶那一陣子,每家每戶的生活垃圾還有人收呢,后來沒人收了,大家就隨意丟了。對于垃圾的危害,這位村民表示,的確既影響了村子的生活環境,也污染了河溝,長此以往,也勢必會對甘河構成威脅。
很多村民反映,幾十年前,生活水平還沒有提高以前,村子里的生活垃圾很少,即使有,也很少瓶子盒子、包裝袋編織袋之類。隨著近年來人們生活水平提高,生活垃圾才隨之增多,對于隨意丟棄垃圾,有村民表示的確不對。
“有時候剛在村里做了宣傳,隨后就有人繼續在扔。”白龍村村委會副主任王選民介紹,為了讓村民們戒除隨意扔垃圾的習慣,該村曾做過多次宣傳,甚至還在村中墻上貼有保護環境衛生的宣傳語。可是,村民們環境保護意識的養成,還需要一個過程。
曾想通過引資處理垃圾
“村里主要還是沒有錢,要是有錢,情況或許能好一些。”王選民說,之前村里曾給每家每戶發了垃圾桶,還聘有三名環衛人員,專門定期收集村民的生活垃圾,但由于村子的收入不行,給環衛工的工資總是拖拖拉拉,現在只剩下一個環衛工了,目前,這名環衛工的工資也僅為200元。
原來,白龍村有三百多戶,1200多人,由于種種原因,該村的經濟收入狀況并不好,因此每年除了支付僅有的幾次垃圾集中清運,就沒有什么錢了。該村曾試圖通過引資來解決村里的垃圾問題。村干部介紹,去年有人提出了這個辦法后,確有人跟村里談過,但沒談成。
“對方提出在現有垃圾場建廠房的基礎上答應處理村中的生活垃圾,但是,又提不出來具體怎樣收集、清除的辦法,擔心對方不靠譜,村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王選民說。
據華商報記者了解,該村每年有蔣村鎮下撥的每人一塊錢的環保投入,總體上也就1200多元,而這筆錢,連支付每年僅有的幾次垃圾清運都不夠用,剩下的還需要村里想辦法自籌。
壓縮站至今未啟用
類似白龍村的情況,在戶縣蔣村鎮葉寨、同興等村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尤其在甘河的河道中,隨意丟棄生活垃圾的現象尤令人憂心。據了解,以前白龍村等村子的生活垃圾都要清運到祖庵的一個填埋場,如今,這個填埋場快填滿了,下一步全鎮四十多個村的垃圾都要送到哪兒,很多村子都沒底。
戶縣蔣村鎮城建辦的工作人員羅坤(音)介紹,為了解決當地的生活垃圾清理、收集問題,該鎮已在二號公路附近修建了一座可以滿足全鎮四十多個村的生活垃圾的集中垃圾壓縮站,垃圾經過壓縮處理后,就可以及時運到正規的垃圾場。
蔣村鎮鎮長楊博表示,該垃圾場已經建成,只是還沒有使用,“正式投用后,各村的生活垃圾就不用再發愁了”。
記者冒雨來到鎮政府所說的垃圾集中壓縮站,該站近鄰葉寨村,位于二號公路北50米的一處田野中,由于該站朝著西南的大門緊鎖,周圍又被一圈圍墻圈著,除了能看到一個類似二層樓高的活動板房樣的建筑,院子里基本空著。
令人不解的是,盡管大門上寫著禁止在門外倒垃圾,可是不僅門口有污穢的生活垃圾,院墻外也有幾堆垃圾亂堆放著。有村民說,早在半年前,這個垃圾壓縮站就建好了,也有人則說建成好幾年了,但直至今日都沒有啟用。
“開始建的時候,還被人擋了一次,后來建好了,就一直關著門,不知政府投入要等到何時才見效……”一位葉寨村村民無奈地發著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