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張家川的春天總是來的那么遲那么緩,讓人不禁等得有些心急,有些發(fā)慌。春暖遲,秋涼早,張家川短暫的春夏時光因此讓人感覺格外期待和珍貴。
二
迎接春天的到來,是以農為生計的莊戶人家一年里最隆重的大事件,從長江源頭到黃河沿岸,從天涯海角到大漠戈壁,從西域邊陲到隴上江南,迎接春天到來的爆竹聲席卷了整個神州大地。
地處西北隴上的甘肅張家川更是不曾例外,要知道,張家川雖然是一個回族自治縣,然而八千年前農耕文明的發(fā)源地大地灣遺址,與這里僅有三十里之遙,新時器時代的遺跡疙瘩川遺址就坐落在南山梁下的平川里,歷代幾千年積淀的農耕文明傳統(tǒng),讓迎春的禮節(jié)在人們的心目中尤為敬重。
張家川是一塊有著特殊地域文化的地方,自古以來,不光是農耕文明,還有先秦文化、游牧文明、關隴文化、伊斯蘭文化等各種文化歷代在這里相互交匯、相融滲透,聞名于世的絲綢之路上,最讓人心上落淚和惆悵慨嘆不已的,莫過于關隴大道張家川路段了。而之后近代一段有關回教的歷史,無形中為這片土地增加了一種神秘與滄桑的厚重之感,中國伊斯蘭教哲赫忍耶門宦的教務中心宣化崗拱北更是一處朝拜者的精神圣地,半山之上松柏掩映,新月高懸,清真寺肅穆而莊嚴,傳達著伊斯蘭教一種清潔、隱忍、永恒的精神信仰。
三
站在張家川地理最西端的南山梁一帶地埂高處向遠處遙望,四周山勢縱橫起伏綿延,厚重而蒼茫。立春以后風起得很勤快,卷起的塵土常常讓天空大地一片蒼茫混黃,村莊川道上的行人一時變得模糊不清,對面名揚大西北的關隴咽喉重鎮(zhèn)龍山鎮(zhèn),在春天的沙塵暴里也似乎迷失了它往昔的勃勃生機,雖然南山梁半山腰李家塬上每戶人家的院子里,春節(jié)時貼著的春聯(lián)上寫滿“春光滿院”四個大字,但是春天似乎就是沒有一點來臨的跡象。
張家川南山梁一帶的生態(tài)和茂密的森林植被,已經在許多年前被破壞掉了根基,讓人很難想象這里曾經是古書中所言 “閭閻相望,桑麻遍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的地方,唯有半山上遺留的幾株千年古松,見證著千百年前樹木曾經遮天蔽日的景象。沒有辦法,人要吃糧,產糧要地,解決不了吃飯口糧的根本生計問題,生態(tài)植被和綠樹成蔭就很難恢復往昔的景象。
而在山梁下村莊的周圍,栽種果樹就成了這里唯一兩全其美的事情,也因此“張川人民要致富,少生孩子多種樹”,曾幾何時,就成了這里公路兩旁村莊最多的宣傳標語口號。迎面有從山梁上刮起的旋風猛地撞過來,讓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心生疑惑:春天是不是已經繞道而行,把張家川這么一塊地處西北腹地山高水遠的偏僻之地給忘記了?
四
山下西北方向,地處張家川和秦安兩界的馬家河村地勢明顯偏低許多,這里是張家川地理海拔的最低點,葫蘆河水也是在這一帶開始集流聚會,幾道從張家川后川深山溝渠千轉百回流出的清亮河水,葫蘆河毫不客氣地全都一一納入懷中。
聲勢壯大、河面明顯變寬許多的葫蘆河水一路歡唱著,每年將秦安沿岸的莊稼滋潤得茂密豐美,古書曾有記載“秦北百里桃花川”一語,若不是有葫蘆河水的滋潤,早在兩千多年前秦桃也就不會以味道鮮美、個大肉厚而名揚天下,秦安也就不會有瓜果之鄉(xiāng)的美譽。然而遇到干旱的年份里,葫蘆河也就根本顧及不到大片山梁土塬上的莊稼曬得焦頭爛額、遍野枯黃。
山有山神,河有河龍。春節(jié)過后正月里到河水的泉邊擔水的鄉(xiāng)親,總會在泉水邊燒一道香表,然后才開始將透明清澈的泉水一勺一勺舀入桶中,順著沿山勢開挖的蜿蜒村路把水挑回家中。河里冬天凝結成的厚厚冰塊,一般到了農歷二月才會完全融化,到了三月里桃花盛開的時候,河水溫度依然還是帶著冰涼的寒意。而在張家川海拔最高的秦家廟梁上,即使是張家川的春天到了,山頂上依然覆蓋著冬天的殘雪,關山六月寒凝霜,更何況是在乍暖還寒的初春季節(jié)。
泥鰍是河水里最多的居民,成群成片地游動在春天消融的淺水處,自在而機警,岸邊如果有人走動的腳步聲,它們馬上四散開來,帶著山野和大自然的靈性。這里的人們從來不會去捕食河水里青蛙和一些生靈當做餐桌上的美食,所以到了晚春時節(jié),成群結隊的青蛙產下的蛙卵,連接成一圈圈黑色的長線,就會游動出密密麻麻無數(shù)的小蝌蚪,直到脫掉尾巴變成一只只活蹦亂跳的小青蛙,然后捕蟲、然后繁殖、然后老去,年復一年,自然生息,周而復始。
然而,就在這生態(tài)河流的源頭和底線,工業(yè)時代的廢水污染,依然沒有放過這片貧瘠蒼涼之地,污水硫酸曾經是污染這些河流的致命恐怖殺手,污染大自然這是這個工商時代帶給我們整個人類最為悲傷的事情,生活在張家川這片土地的每一個人,都應該珍惜和保護好我們的生命之源。
五
盼到把春天的到來快要忘記的時候,春天終于悄無人息地到來了。隨著雨水節(jié)氣過后,張家川冷氣逼人的天氣漸漸消失,而開始迎來暖陽和珍貴細雨的日子。
有好多個春天,我在家中院落的墻跟曬暖暖時發(fā)現(xiàn),螞蟻是最早從冬眠中蘇醒過來的小生靈,這些從生到死,一直在安家在農家院落巴掌大的地盤生存著的小生靈,想著它們從冰雪覆蓋的地下又度了一個漫漫長冬,穿越了又一次的生命輪回,內心突然就生出了一些敬重和贊嘆。遇到我心情好的時候,在春天它們沒有多少食物可找的時候,還會撒一些饃饃渣,放在洞口看它們成群結隊緩慢而吃力地一點一點拖進洞去。
驚蟄到了。
“冷雨水,暖驚蟄 ”,驚蟄是個讓人心上為之一驚的詞語,它把大自然千千萬萬個生靈從冬眠的泥土中喚醒。春天的到來伴著一場夜里的春雨,柳樹的綠芽仿佛是夜里的一場春雨染出來似的,遠遠看去,一團朦朧的綠意,在清新的雨后早晨惹人愛憐。有那么多個春天,我就一天天看著家中院落周圍的樹木,把葉芽慢慢地綻開,長綠成片,歷經一個季節(jié)之后又悄無聲息地飄落,細細一想,這樣的過程靜默而悲壯。
相對而言,在張家川靠近陜甘兩界關山一帶的馬鹿林場和羊肚子灘牧場,森林雖然也遭到了一些砍伐,但還算是張家川兩片日夜呼吸、吐陳納新的肺葉,調節(jié)著張家川一帶的生態(tài)氣候平衡,年復一年把珍貴的雨水和濕潤清新的空氣,裹挾著自然靈氣帶給張家川的大地和子民,也讓這方水土的風土人情有了一些“桑麻遍野”、“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先民遺風和影子,關山一帶也因此成為張家川的春天來臨后,最讓人迷戀陶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