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淘來陶器上萬件 張家川收藏者欲為古陶安家
馬丑子: 一個民間收藏者“癲狂”的理想

“你選擇了堅守,也就無法再去拒絕落寞。”這是張家川縣民間收藏家馬丑子發在微博上的一句話,也是他執著民間收藏20年的真實寫照。在收藏中收獲喜悅和理想,也讓他身陷窘境,如今,年過半百的馬丑子依然不愿意放棄20年前的夢想,他堅守著收集天水及其周邊地區古陶器的最后一片凈土,每次聽到有人要出售中國遠古文化陶器的消息時,仍然會熱血賁張,按捺不住。
其實馬丑子的本職與收藏毫無關聯,他是一名以皮毛生意起家的商人。他在商海里跌宕起伏,見證了張家川龍山皮毛市場的興衰,他錯過了擴張生意的最好機會,當同行們的生意風生水起時,他唯一的收獲就是幾房子堆積如山的陶器,但這份堅守讓他感到滿足。如今唯一讓馬丑子擔憂的就是,他熱衷收藏的目的是為了保護以天水為核心區域的古代隴右地區的古陶文化,但現實卻是,因為財力人力不足,大量收集到的古陶器難以保全,他渴盼著能給這些古陶安個家。

(青銅鏡 、帶鉤 、青銅腰刀 )
二十年收藏古陶上萬件
張家川縣城的水木金華賓館,是馬丑子臨時的家,因為癡迷收藏,經商多年的他至今沒有在縣城購買房產,只能蝸居在茶園的辦公室里。
走進馬丑子的辦公室,第一感受仿佛走進了陶器“倉庫”,歷史上各個時期的彩陶器見縫插針地擺放在房子的各個角落里,還有許多無法陳列的陶瓷器及殘片裝在紙箱里,碼在辦公室的過道上,就連馬丑子半邊床上也堆著不少陶器。在距離辦公室不遠的其他五間騰空的客房里,也滿滿地擺著陶器。這些陶器中,有最為普通的光面陶罐、有裝飾花紋的釉罐、外表鏤空帶有內膽的,還有兩個為一組的套罐,因為數量龐大,加之人力財力等條件限制,馬丑子只能粗略地將收集到陶器大致分成了四類,每個房子各放一類,還有許多沒處安置的陶器只能留在鄉下的老家里。
馬丑子很忙,要照顧茶園的生意,還要忙著四處搜尋陶器,這讓已經年近半百的他多少有點力不從心。但每逢閑暇,當他坐在他的陶器中間,把玩整理陶器時,會讓他精神煥發而且充滿成就感,因為他認為他收藏的陶器足以闡述整個華夏古代制陶文化及人類生存的脈絡。
今年48歲的馬丑子原本是一名皮毛商人,職業和收藏毫無關聯,但收藏陶器二十年,已經讓他有了識別陶器的慧眼,現在的他只要聽到哪里有人要出手陶器時,就會第一時間趕到那里淘寶,在別人看來或許一文不值的爛陶瓦片,他都能說出一番名堂。馬丑子說,在別人的眼中,看到的或許是一堆破舊的瓦礫,但在他看來確實是最美的風景,每當看到這些陶器或者陶片,他的腦海里都會浮現出這個陶片背后的故事,或者是普通人家茶米油鹽,或許是沙場上勇士們金戈鐵馬。
在馬丑子的案頭,最吸引他的一件陶器是兩口貫通連體杯,每每把玩,他都對這件陶器傾入極大的仰慕,在他看來,這件普通的陶器上凝結著古人偉大的智慧。據他介紹,這是一件仰韶文化的實用酒器,但用途非常特殊,主要是用于兩個交戰的部落在和談時,部落首領喝慶賀酒所用。同樣一種酒注入酒杯,兩人各執一耳,分別從兩端飲用。在慶賀和平的同時防范對方酒里下毒,既飽含對和平的渴望,也時刻不忘警醒,這就是理想與現實之間沖突的極端體現。
然而,這也是他的理想和現實之間的激烈沖突。
“收藏搶救渭北流域及其周邊地區古陶的事,讓我這個只有初中文化的農民來做確實勉為其難,一方面我沒有專業的文化知識,另一方面以我的經濟能力來做保護古陶文化無疑是杯水車薪。可是沒辦法,因為這個事情無利可圖,比我有知識有實力的人不感興趣。另外這些古陶是不可復制的,我不收藏搶救,很可能幾十年后我們人類文化燦爛的古陶文化會有斷代的危險。”

(仰韶文化彩陶缽 )
收藏的初衷只為保護隴右陶文化
馬丑子身上有一種混和的氣質。他是一位商人,卻和一般商人不同。他更像一位有著文化抱負的“文藝中年”。
“關山是一種高度!”馬丑子這樣說。
這個來自關山腳下張家川回族自治縣的穆斯林并不搞文學,卻與文學界有著密集的交集,二三十年如一日。他去蘭州、天水,能很快召集一幫全國著名的詩人、作家團聚。他能背誦周圍詩人所寫的許多詩,王若冰的,雪瀟的,李繼宗的,還有丁念保的。
馬丑子把李繼宗的一首詩《黃昏以后》掛在嘴上:
城北黑了/前河沿黑了/積雪的田畝黑了/場院黑了/去年絲結椽頭的蛛網黑了/堆在墻根的劈柴黑了/去往新疆的路黑了/丑子與何世全商量的一件大事黑了/羊皮販子的臉黑了……
李繼宗這首詩發表后,馬丑子的生意一夜間虧了200萬!當時而言,確實是“羊皮販子的臉黑了”。
馬丑子說,他是第一個把洋芋賣到馬來西亞的人,2002年,第一批天水土生長的土豆經過天津塘沽港口運抵馬來西亞。開創了我市農副產品走向國際市場的先例,見到他時偶爾會用幾句馬來西亞土著語來展現他的自豪。
“文藝中年”馬丑子滔滔不絕地演說,不停地強調“關山是一種高度”。他把“橫看成嶺側成峰”、“會當凌絕頂”、“壯懷激烈”這樣的詞句揉進自己的即興演講中,排山倒海,力量驚人。看他那炯炯目光,真像關隴古道上的一只鷹隼。
這些都豐富了馬丑子的文化情懷,也是他走上陶器收藏之路的原因之一。
馬丑子當時生意做得順風順水時,他的眼睛是用來識別皮毛的,一塊皮子品相如何,有何用途,他看得非常準。一個偶然的機會,他不可自拔地迷上了收藏陶器,從此他的眼睛再也看不到讓他發家致富的皮毛,只有在別人眼中一文不值的陶器。
馬丑子清楚地記得,那是20年前一個秋天的午后,他到張家川龍山鎮收皮子時,看到一戶農民家的磚垛上放著一件造型非常奇特的筆筒,整體形狀就像松樹遒勁的軀干,馬丑子取下來,擦去筆筒上的泥漬,才發現上面寫著“清風明月”四個字。馬丑子越看越喜歡,最后簡直愛不釋手,這家的男主人見狀非常奇怪,告訴馬丑子,這是孩子從外面撿來的,聽人說一樣的還有不少,好像是從垃圾里面撿來的東西,,他也感覺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所以就扔到外面磚垛上。如果你喜歡,可以直接拿走。
馬丑子帶著筆筒向張家川一位搞收藏的老人詢問,老人告訴他,這是一件清晚期至民國前后宣化崗的東西,是當時張家川穆斯林哲赫忍耶門宦傳教時,為了爭取各民族和睦相處而燒制的陶制禮品,專門送給當地的漢族士紳和普通百姓。雖然這些陶器本身沒有什么投資價值,卻記錄著張家川縣各民族團結和睦、共同繁榮的歷史,因此這些陶器對于張家川這個甘肅唯一的回族自治縣而言意義非常特殊。遺憾的是,目前人們還沒有保護這類陶器的意識,許多陶器都認為沒有經濟價值就他們遺棄或者損壞,只怕幾年以后類似的陶器就很難再見到了。
老人的話讓馬丑子的心隱隱刺痛。更觸動他的是,在他個人出資在張家川舉辦的第一屆關山文化筆會時,一位文學界摯友送給他的一句話:“人一輩子總要留點什么給世人,是貢獻、罵名或者是連兒孫都記不住的平庸,你馬丑子掙錢再多,不可能留座金山,你要知道自己為啥而活著。”這句話時
馬丑子觸動很深,他開始踏上了癡迷收藏古陶器的道路,而且他收集的范圍也越來越廣,他從張家川本地的宣化陶,到新石器時期的陶器,石器,骨器,銅器等。,只要他認準的東西,他會義無反顧地買下來,而且他給自己立的規矩是“只進不出”,這與市面上的文物販子“以販養收”的路子完全背道而馳,許多文物玩家對他的評價是“只要過了馬丑子的手,摳都摳不出來!”但“只進不出”就像一灘泥沼,讓馬丑子收藏的道路越走越難。

(戰國殉葬俑)
在質疑和困頓中堅守收藏夢想
2010年前后,在馬丑子仍然堅持用自己的餐飲和皮毛生意來苦苦支撐他的收藏夢想時,張家川甚至全省的整個市場形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連一些皮包公司都開始試水房地產行業。馬丑子生意上的朋友,邀請他加盟地產分一杯羹但被馬丑子拒絕了,因為他在收藏古陶文化的路上已經走得太遠,遠到資金鏈瀕臨斷裂。
當別人開始全力進軍房地產行業,并在縣城、天水市區甚至省城蘭州陸續購置房產時,不得已的他,為了維持生意,幾度搬家。張家川縣有這樣一句童謠“搬家一次搬不動,搬上三次家里只剩一根棍”,馬丑子搬家何止三次,搬家過程中,丟掉的東西不計其數,但他沒有舍得丟掉一件陶器。這種癡迷或許在他看來理所當然,但對于別人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家人以及生意伙伴不滿的情緒正在日益積累,馬丑子有四個兒子,都已學業有成,單因為某種因素都未能有正式工作。同時和馬丑子起步做生意的同行,給兒子結婚的賀禮是裝修精美的新房,但他新婚的兒子得到的卻是父親經營的賓館里一間宿舍;別人為助兒子創業送上的是整迭的鈔票,馬丑子給的是一句“錢要自己掙”的忠告……
有一天,火山終于爆發了。2011年的一天,馬丑子的父親再也忍受不了兒子“玩物喪志”,爭執當中,抄起䦆頭對存放在老家的陶器一通猛砸,幾件馬丑子心愛的陶器當即被砸成碎片,馬丑子攔下了憤怒的父親,把他送回屋后,一股從心底發出的悲涼讓他幾度失聲。
生意不景氣,家人不理解,讓馬丑子痛苦萬分,但當他看到被人們鄙夷拋棄的陶器時,仍然無法做到冷眼旁觀。馬丑子苦笑著說,他現在有種救世主情節,仿佛他對這些陶器置之不理,它們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一樣。
2013年冬天,他在寧夏青銅峽看到了一件殘破的陶罐,這是一件遠古時人們日常使用的取水器,雖然殘破,但做工精美,棱角分明,幾千年的歲月并沒有磨平它粗獷的刻紋。馬丑子分明在這個殘破的陶罐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思緒難平,寫下了這樣一首小詩:
只因與你邂逅、我饑腸碌碌衣不遮體如約堅守了四千年!我千里迢迢風餐路宿虔誠等待了四千年!
只因與你結緣、我異巢成獸折斷翅膀相思了四千年!我赤足大漠橫笛長河尋找了四千年!
這一刻:你突然的造訪讓我手足無措一身茫然!你離奇的身世和凄美的面容讓我內心震撼!
我想、你一路走來、你一路艱難的走來、曾經歷了怎樣的隱忍與兇險?
看著你、我才領悟到你雖然把肋骨做劍、但你保全了千年的貞操和萬世的尊嚴!

(人物俑 )
期盼為天水陶器安一個家
隨著時間的推移,馬丑子的藏品越來越多,在收藏界名氣也越來越大。為了確定藏品的價值,他邀請到了我市文物專家、文博副研究員汪保全,汪保全在詳細查看了馬丑子的藏品后,認為馬丑子收藏的陶器大部分都是真品,藏品類別寬度涵蓋從史前到明清的巨大范圍,而且從收藏的規模來看,在天水及其周邊都是比較少見的,他的藏品的實用期涵蓋了古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對于研究天水周邊的陶文化歷史具有一定的意義。
專家的肯定讓馬丑子興奮非常,他家人對他搞收藏的態度也從抵觸到默許,再到認可。馬丑子對收藏的熱情也越來越高,甚至當他為新成立的陶文化公司起名字時,毫不猶豫地在注冊表上寫下了“甘肅云鼎陶文化有限公司”幾個字,“云鼎”是馬丑子才一歲的孫子的名字,他期盼著兒孫們能在他力不從心之后,把收藏保護絲綢之路古陶文化的責任繼續傳承下去。
但更現實的難題擺在他的面前,首先是藏品無處存放,其次是這些珍貴陶器的安全無法保證。
馬丑子算過一筆賬,以他目前的經濟實力,根本不可能再單獨租賃或新建一處能妥善存放陶器的地方,每次淘來的陶器,他只能散亂的擺放在辦公室甚至是客房里,但現在再也騰不出一間能讓他當“倉庫”使用的地方了。更令他擔心的是陶器的安全問題。就在今年5月份,幾位外地的客商找上門,說是談建陳列館的事情,但最后卻挑了十幾件精品陶器,并想以不扉的價格將其買走,馬丑子當場拒絕了。就在離開的時候,對方撂下一句話:“這東西我們拿不走,你也留不住。”這讓馬丑子非常擔心,因為此前他已經遭遇過有人試圖盜竊陶器的情況。
采訪中,記者了解到,近年來,隨著文化市場的日趨開放,天水文物外流的情況十分嚴重,與馬丑子一樣的民間收藏愛好者也經常遇到外地收藏人士向他們購買藏品的事,但他們都希望這些在渭水流域人文始祖有著深厚淵源的文物,能夠留在家鄉,為當地的經濟文化發展發揮作用。他們和馬丑子一樣,都有一個共同的心愿,希望在政府有關部門或企業的資助下,能夠建立相關的民間博物館或者由官方將其保存起來,讓寶貴的文物能夠找個合適的“家”,讓它們在提升城市文化品味方面發揮巨大的作用。
有專家也認為,我市歷代先民遺留下來的具有歷史價值、藝術價值的文物品散失在民間的數量非常大,對于傳統文化的整理、認識也都有一個過程。正因為此,通過文物藝術品的市場化、大眾化,使民間收藏文物藝術品有效填充文博部門收藏的空隙,可以防止文物藝術品外流,是保護歷史文化遺產,弘揚民族優秀文化的有效途徑。
10月15日,就在記者結束采訪返回天水的途中,馬丑子又打來電話,說他又找到了一套古代天水地區的陶制下水管道,如果能證實是真的,很可能會將天水人使用下水道的歷史上推上幾千年,口氣一如往常的激動,他熱切地期待有專家學者能夠關注和挖掘出這些陶制管道背后的輝煌,正如政府或者有關部門能夠關注到馬丑子這個普通的農民為保護天水古陶文化所做的努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