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做豆腐
文\王啟珍

豆腐是我國的美食國粹。借助過年置辦年貨的平臺,大力弘揚豆腐文化,是振興和傳承優秀傳統文化習俗必不可少的重要渠道,也是我們義不容辭的義務和責任。

豆腐的歷史悠久,據史載“豆腐之法,始于淮南王劉安。”相傳公元前164年,漢高祖劉邦之孫----淮南王劉安在安徽省壽縣與淮南交界處的八公山上燒藥煉丹時,偶然以石膏點豆汁,從而發明豆腐。正如明朝蘇平《詠豆腐詩》中說的:“傳得淮南朮更佳,皮膚退盡見精華。旋轉磨上流瓊液,煮月檔中滾雪花。瓦罐浸來蟾有影,金刀剖破玉無瑕。個中滋味誰得知,多在僧家與道家!

從我記事起,老家就流傳著“北馱埠,花南鋪,石佛鎮的好豆腐”說法。我在老天水縣的西、南路工作時,每到一地,當得知我是石佛人時,都不約而同地夸獎說“石佛鎮,好地方,石佛豆腐傳四方!奔词乖谏唐方洕蟀l展,市場空前繁榮的今天,老先人腳踏實地創出的名牌,雖歷經滄桑,仍青山不老,還在城鄉市場發揮著名牌效應。

就北道而言,走進道北、橋南、渭濱市場,仿古一條街、分路口等一帶市場,“石佛漿水豆腐”的招牌隨處可見,攤位前買主蜂擁而至、比肩接踵?梢,家鄉的豆腐早已是窗戶眼里吹喇叭-----鳴(名)聲在外。“石佛漿水豆腐”好的原因關鍵有三,一是水質好,二是原漿點,三是工藝細。

常言說:“石佛為啥豆腐好,羅漢山中有長溝”。用長溝的水做出的豆腐味更鮮美,微量元素鈣、磷、鎂含量更高,營養更豐富。常食可補中益氣,清熱潤燥,生津止渴,清潔腸胃,是人們健身養生的傳統食品。地處羅漢山東側,有一條由高向低、北南走向約數里的深溝,鄉人稱長溝。山麓溝門處有一眼冒水泉,一年四季細水涓涓而流,清澈見底,味甜無氟,水質極佳,是古鎮人們煮罐罐茶、熬米湯、做豆腐的專用水。

用此水加原漿點出的豆腐,是名副其實的原汁原味產品。用眼下的時興話說,是不折不扣的優質綠色食品,不但鮮嫩無比,醇香柔軟,而且百煮不爛。如洋芋燴豆腐,洋芋片燉化了,豆腐片始終飄在上面,一個角都不缺一點,質量確屬上乘。鄉人曾驕傲的說,石佛鎮的豆腐能用一根馬尾提起來。話似乎有點夸張,但石佛豆腐的堅柔細嫩,軟而不爛,味醇可口,卻是不爭的事實。正如一首古詩上說的:“粉身碎骨出磨盤,鹵水點就換容顏。煎炒烹炸咕嘟燉,要留美味在人間!

過了臘月八,一直到二十八,是我家最繁忙、最熱鬧的時候。因為我家有兩間大廚房兼作豆腐坊,做豆腐的傢具一應俱全。一年之中,以秋冬為主,專營豆腐。大都是父親和三叔,前半夜睡覺,后半夜開始推磨豆腐,天明做好后,抬到石橋處由爺爺出售。而全巷道的豆腐坊就我們一家。所以,臘月八過后,凡要做豆腐的鄰居和一些親戚朋友,按各自的忙閑,先給父親打招呼排隊。然后,按照父親的安排,一家接一家,晝夜磨不停。
做豆腐第一費力的是擔水。一榨豆腐(兩竹籮)需四擔水(一擔水一百斤),須從三四里外的長溝往來擔。若遇雨雪天氣,擔水更為艱辛。擔回來之后,倒在廚房門前一次能裝五百斤水的大木桶里。接著,要從自家背來高粱或糜谷秸桿,抬來泡好的黃豆,等上一家豆腐做成了,即可上磨推豆子。

磨豆子是做豆腐第二費力的活,也是很關鍵的活。做出的豆腐是否細嫩柔軟,推磨豆子的精細程度起很大作用。磨豆子時,兩個人,一 人在前,一人在后。中間有2米長的丁字拐杖,一頭銼有小眼,連著小石磨的把手,一頭裝有丁字把。推磨豆漿時,后面的人,兩手握緊丁字把,依前面人的左手手而動。前頭的人左手持豆腐拐杖,將小磨轉一圈,右手則將盆子里浸泡好的黃豆,用牛角做的專用罐罐勺,準確無誤地灌進小磨眼里。舀的時候必須帶點水,還不能舀的太多或太少。舀的太多,推磨不細,出現黃豆糝糝,豆腐就會做的少。舀的少了,費時費力不說,豆漿還會太稀。因此,推磨出好的豆漿至關重要。

從工序而言,做豆腐是“前松后緊”。前松是指做一榨豆腐,推磨豆子的時間較長,大約需兩小時。推磨豆子的兩個人配合默契,邊推邊拉家常,中途累了,還可以歇一會喘口氣,工序單一松散。而后面的工序,從燒開水破漿始,打沙沫、捏白湯、燒豆漿、揭豆皮到漿水點豆腐,工序環環相連,既要有嫻熟的技術,又要有一身好力氣,來不得半點馬虎。俗話說,“世間三件苦,撐船、打鐵、磨豆腐”。推磨豆腐時掙出一身汗,捏白湯時熱出一身汗,點豆腐時熱氣噴出一身汗?上攵,從推磨黃豆到做成豆腐有多辛苦!

來我家做豆腐的親朋和鄰居,做豆腐的用水和磨黃豆由他們承擔,豆漿推磨結束后,余下的工序由我們家負責。在推磨豆子的后階段,大鍋就開始燒水了,待豆子推磨結束,一大鍋水也燒開了。這時三叔有條不紊地用大木馬勺,先將開水舀到盛豆漿的木桶中,然后用力攪動。瞬間,磨細的豆子遇到開水,立即半沸騰起來。在攪拌的作用下,霧氣迅速彌漫廚房。此時,木桶中豆沙沫也快速形成,厚厚地積了一層。待攪拌停止,豆沫再不生成了,三叔就開始用大木馬勺,將豆沫一勺一勺舀到豬食槽中,名曰“打沙沫”。


沙沫打凈后,就開始過濾豆漿了。其方法是:先將豆腐架平放在大鍋上,然后,三叔手持一過濾豆渣的洋面袋站在鍋臺旁,做豆腐的人配合將生豆漿用大馬勺舀上,對準張開口的面袋灌進去,三叔捏緊面袋口,然后用胳膊將豆漿用力擠出來,淌大鍋里,名曰“捏白湯”。如此反復多次,面袋里的豆渣積累的多了,就倒在上房廊檐下的木槽中。大約不到一小時,木桶中的生豆漿被過濾完,這道“捏白湯”的工序才算完成。

接下來就由主婦們把捏在鍋里的豆漿燒開。由于用的是秸稈,火力不強,一大鍋豆漿燒開,大約一個小時。豆漿燒開后,舀到木桶中涼一會。大約二十多分鐘時,只見上面油光光,水璘璘地結了一層薄如白紙的豆腐皮,這是豆腐的精華。由于營養豐富,質地細膩柔軟,是宴席上拌涼菜必不可少的下酒珍品。

三叔用事先準備好的一只蜀黍箭,(蜀黍穗下面細長無節部分。舊時窮人家常用來做筷子。)小心翼翼地沿桶邊直下,從豆皮底下穿過,然后慢慢地伸向木桶的另一端,再緩緩將豆皮挑起,一張豆腐皮就揭起來了。如果心急或用力不均,稍有不慎,豆皮就揭爛了。豆腐皮一爛,在街上買時,其價隨之減半。



豆腐皮揭走后,就開始點豆腐。這是最關鍵的環節。豆腐做多做少、是老是嫩,全憑老道的經驗和嫻熟的技術。只見三叔左手握一長柄小木勺不停地在豆漿中上下翻攪,右手用小木馬舀上缸里備用的漿水,隨著小木勺的攪動,將漿水徐徐倒入豆漿中。幾分鐘后,豆腐花陸續顯現,而小木勺不停地時而快時而慢地攪動,直至豆腐花形成多了,豆漿水由稠慢慢變清,才停止攪動。然后,用小木馬勺將其慢慢收攏,由小花攏成小塊,再由小塊攏成大塊,這叫頭豆腐。緊接著木桶上放上豆腐架和竹蘿,用馬勺將帶水的頭豆腐舀入竹蘿,漿水立即滲淌在木桶中。待竹蘿裝滿了,再用馬勺舀上豆漿水,壓在豆腐中間,逼豆漿水淌盡,待豆腐壓實后抬到院子的木桶上繼續淌水。而這時木桶中的豆漿水似清未清,似糊未糊,還能點出些豆腐來,于是,三叔又舀了些漿水,慢慢倒入木桶中,不停地來回翻攪,只一會功夫,豆漿水中又出現小米粒大小的豆花,經過不停翻攪和收攏,又形成了一些豆腐,這叫二豆腐。不過,數量較前少多了,豆腐水也變清了。三叔如前操作,待上架的豆腐水淌干了,才由他們擔回家。臨走時把豆腐渣留給我們作為報酬就行了。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鄉村普遍貧窮,大都沒錢買不起肉,若家有豆腐就是最好的年事了。能做一榨豆腐(兩竹蘿)的人家很少,而單獨做十幾二十斤豆腐的工序和做一榨豆腐的工序一個樣,少了劃不來,猶如大馬拉小車。所以,大都是兩戶、三戶人家自找對象,合伙做一榨豆腐,待做成后按比例分割豆腐。由于合伙做豆腐來往的人較多,有干活的、有等待的。鄉親們抽煙品茶聊天,歡聲笑語連成一片。
就這樣,白天黑夜手磨不停地轉,人來人往不斷線。夜晚廚房燈火通明,白天上房茶爐不倒。緊張有序,熱鬧非凡。我們這些小孩子見院子人來人往的熱鬧場面,也來了興趣,跳上竄下,手腳不閑。只覺得興奮開心。好一派置辦年事的歡快景象。

由于廚房天天被占用,我們家吃飯就沒一個準星(正點)。經常是利用推磨黃豆的機會,簡單做一頓。讓人難以忘記的是,如果早飯碰上人家的白湯(即豆漿)剛煮開,鍋錯不開,做豆腐的鄰居就主動熱情地給我們舀一些白湯,讓娃娃們先泡上饃解解饑。有時碰上豆腐花正上竹籮,就立即從竹籮里給我們取上兩碗。那黏糊糊、熱騰騰、白花花、水靈靈的頭豆腐,泡上蜀黍面牙牙饃,雖然碗里一滴油沒有,但撒上干辣椒面和鹽,那原汁原味的醇香味,那營養豐富的農家小吃,讓人回味無窮,終生難忘。時人有諺:“吃大肉,品魚蝦,不如一碗豆腐花;大米湯,三鮮湯,不如一碗純白湯!
豆腐做好后,因為豆腐水還很熱,成為鄰居家主婦們洗衣服的搶手貨。你呼我叫,說說笑笑,三三兩兩,提上下井(水桶),端著臉盆,瞬間將豆腐水一舀而空,回家乘熱洗衣服去了。沒有舀上豆腐水的人,則放下下井,打個招呼,等著下一輪。這歡快的場面,和諧的氣氛,溫馨的鄉情,自我外出求學、工作起,就再也沒遇見過。每每想起童年過年做豆腐辦年事的熱鬧場面,心底就會升騰起那抹悠悠的鄉愁。當時人們質樸淳厚的鄉情,伴著豆腐帶來的那份濃濃的年味成為我心中永遠割舍不下的記憶!
作者簡介:

王啟珍,男,現年75歲,麥積區石佛鎮人。中共黨員,從事行政工作40余載,其中在鄉鎮基層工作長達30余年。在職期間,曾在部、省、市級刊物上發表多篇論文并獲獎。退休之后,仍愛好文學,茶余飯后,搜集整理資料,先后出版了三陽川石佛鎮下街里《王氏族譜》、反映三陽川石佛一帶傳統節日——過年的民情風俗《憶往事·話過年》等書。散文《年關迫近,進山換松子》、《昔日回家難,今朝盡坦途》,組詩《退休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