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13日，“便衣紀檢”孫立站在泗洪縣的大街上。他的身份和任務都被要求保密。 本報記者 郭鐵流 攝
一個被稱作“隱性監(jiān)督”的制度，在江蘇泗洪縣已推行了半年有余。
去年7月，泗洪縣紀委公開招募了68名“特別監(jiān)督員”，讓他們對黨員干部8小時工作之外進行隱性監(jiān)督，隨時向紀委舉報。泗洪紀委稱此舉是為擴大群眾監(jiān)督路徑。當地官員稱被許多雙眼睛盯著“如履薄冰”。而當地紀委官員認為，“如履薄冰”恰恰是隱性監(jiān)督的成果。
秘密監(jiān)督官員8小時之外，是紀委對官員生活的“無孔不入”，還是群眾監(jiān)督的有效途徑？自該方法推出至今，爭議之聲從未斷過。
泗洪紀委的“地下別動隊”
當地紀委海選68名隱性監(jiān)督員；有官員稱其防不勝防
“千萬不能讓人認出我來！”
穿上羽絨服，戴上帽子，墨鏡罩住半張臉，又舉起一本“黨風廉政監(jiān)督手冊”遮住另一半的臉———2008年2月12日，面對記者的攝像鏡頭，52歲的鄉(xiāng)村教師孫立(化名)焦躁不安，“我還有老婆孩子呢，會被報復。”
2008年7月底，鄉(xiāng)人大代表孫立多了一重身份，通過應聘，他成了江蘇省泗洪縣紀委的“特別監(jiān)督員”。
“不要問我姓名、住址，也不要問我舉報了誰、什么事。我不會說的。這是紀律，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孫立說。
對于做監(jiān)督員的動機，孫立稱自己不滿某些官員的不公、不法，但公開舉報怕遭報復，而“政府給了一個暢通的批評與建議的渠道，發(fā)揮個人熱情”。
2008年7月中旬，泗洪縣紀委在全縣范圍海選“特別監(jiān)督員”，對黨員干部8小時工作之外進行“隱性監(jiān)督”。
這群人被稱為“黨風廉政特別監(jiān)督員”。民間稱之“便衣紀檢”、“臥底”、“地下別動隊”等，也給這群人蒙上了神秘色彩。
“黑暗中有一雙，不，或許很多雙眼睛在注視監(jiān)督你，隨時可能舉報你，不知何時就被紀委盯上了，如今我們如履薄冰�！�2月15日，泗洪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如是說。
“我們存在的價值更多在于對官員形成威懾，敦促其個人素質的提高，預防腐敗�！睂O立稱。
紀委海選“便衣”
縣紀委黨風室負責人稱，以前監(jiān)督員身份公開，因礙于情面又易遭報復，監(jiān)督流于形式
2008年7月16日晚8時起，一條招聘啟事，在泗洪縣電視臺滾動播出，并迅速成為全城討論的焦點。
啟事稱，縣紀委在全縣范圍聘請60名黨風廉政特別監(jiān)督員，身份保密，與紀委專項管理人員單線聯(lián)系，實行隱性監(jiān)督，可向紀委直接舉報干部黨員的違法違紀行為，“必要時配合紀委案件的秘密調查”。
招聘啟事稱此舉目的是擴展監(jiān)督渠道，加強對干部的監(jiān)督，并使群眾監(jiān)督更有力和得到最大限度保護。
當天的《泗洪新聞》也滾動播出了《泗洪縣紀委、監(jiān)察局聘任黨風廉政特別監(jiān)督員的暫行辦法》，稱凡常住泗洪縣年滿18周歲的中國公民，性別、職業(yè)、年齡、文化程度不限，無違法亂紀行為紀錄者，均可報名。
根據《辦法》，監(jiān)督員在法律法規(guī)允許的范圍內開展監(jiān)督，對部分官員違紀、違規(guī)、違法行為，如行賄受賄、公款旅游、公車私用、賭博、大操大辦等，直接向縣紀委專項管理人員進行舉報，并有權追蹤所反映案件的查處結果。
“剛開始我都不相信這個事情，覺得政府在作秀。”作為鄉(xiāng)人大代表，孫立說他看到啟事時心存疑惑，不過還是有所期待。在他看來，此前基層群眾對官員監(jiān)督很難，“這不失是個好想法”。
泗洪縣紀委黨風室副主任高學升介紹，以前縣紀委也設過監(jiān)督員，但主要是由人大、政協(xié)的老干部擔任，而縣城很小，大家都是熟人，監(jiān)督員身份又是公開的，礙于情面，監(jiān)督流于形式，此外舉報者也容易遭遇報復。
認為“身份保密”、“單線聯(lián)系”，可以有效保護監(jiān)督者，“愛向上級反映情況”的孫立，去報了名。
泗洪縣紀委稱，招聘啟事播出后，一周內報名者300多人。
爭議中誕生“便衣”
報名者的數量超出了黨風室負責人高學升的預料，他強調沒有工資，而應聘者稱不圖錢
高學升稱，招聘啟事播出當晚，他一直忐忑不安。
泗洪縣紀委黨副風室主任高學升是該制度的首倡者，并全權負責設計和操作。
對于此“創(chuàng)意”的由來，他稱，2008年初中央明確提出了“加強社會監(jiān)督”，而泗洪縣紀委組織退休干部座談時，發(fā)現群眾對官員監(jiān)督熱情很高，但他們提出了監(jiān)督機制需改善，監(jiān)督的載體和渠道較少等問題。
高學升稱，“當時我想到的就是匿名化，進行紀委的單線聯(lián)系。”
2008年5月份，高學升向泗洪縣紀委副書記史余強提出公開招聘“有監(jiān)督熱情的民間志愿者”的建議，對官員進行8小時之外的隱性監(jiān)督。史余強認為可“探索執(zhí)行”，并要高設計方案。
兩個月后，“暫行辦法”出臺。
據高學升講，草案出來后，紀委開會討論時曾引起很大爭論。爭論焦點是，“便衣紀檢”會不會引來官員反感，以及社會能否接納這樣的事物，畢竟在其他地方沒有先例。
“我們的做法，勢必會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2月24日，高學升說，盡管這樣，泗洪紀委最后還是決定嘗試。
紀委決定在電視臺發(fā)布公告，泗洪縣紀委副書記史余強稱，此舉是為保證制度透明，更重要的是讓全社會知道紀委的決心，對官員起到更大的威懾作用。
高學升稱，招聘啟事播出第二天，他的手機和辦公室電話成了熱線，這令他十分意外。畢竟監(jiān)督員沒有工資且有被報復的危險。
隨著報名者不斷增多，高學升不斷強調沒工資，但“許多報名者說，要是圖錢，就不來做這個”。
上訪者當上監(jiān)督員
300名報名者中，挑出了68人，他們被編號后，身份名字從此被數字替代
看到招聘啟事后，65歲的劉明漢(化名)去報了名。不過，他認為自己被選中的可能性較小，因為他此前是一名常年上訪者，一度與當地政府“水火不容”。
因拆遷補償問題，劉明漢曾找各部門反映問題，他感覺“干部太不把老百姓的事當事了，不辦實事、工作拖拉，作風粗暴”。
劉明漢認為，當官的不知害怕，是因欠缺監(jiān)督。
高學升證實，報名者中有大量上訪、維權人員，或有人有此類經歷，很多人甚至是帶著舉報線索應聘的。在他看來，這些人對官員監(jiān)督的現實需求、愿望和熱情都很突出，而上訪和維權的經歷又使得他們了解政策法規(guī)，他們對監(jiān)督干部有經驗，對社情民意也更熟悉。
曾辦企業(yè)的陳飛(化名)也報名參選，他稱此前對當地工商部門辦事效率很不滿，“一個批文拖很久，不花錢根本辦不成事，一些官員還經常下企業(yè)來以各種名目吃拿卡要，想舉報，根本就沒有門路，實名舉報的話，企業(yè)也就沒法干了”。
300名報名者中，最終挑出了68人。
孫立、劉明漢、陳飛最終都被聘。
所有“便衣”都經過了高學升“一對一”面試。他稱面試主要考察人品、法制意識及社會關系，面試后，紀委還會私下調查參選者，確定其人品后才考慮聘用。
高學升介紹，例如聘用劉明漢之前他有過猶豫，“一個長年上訪者成為監(jiān)督員后，會不會找地方政府的茬？”而經紀委秘密調查，認定此人有正義感、責任心和監(jiān)督干部的勇氣。
選出68人后，高學升做了編號，建立檔案。于是，所有報名者都成了相應數字，姓名與身份不再被提起。
他們的聘期為兩年，兩年后無違法亂紀者仍可應聘。
秘密一對一培訓
培訓方式由“便衣”自己提出，電話或茶館里，而一切都被要求保密
68人互相不知身份，只與紀委上線單線聯(lián)系。
高學升說，特別監(jiān)督員最重要的是兩個字：保密。
身份保密，任務保密，聯(lián)系保密。
68人的檔案，只掌握在高學升與黨風室另一責任人許勝祥之手。高曾將檔案交給主管此事的史余強審核，史拒絕了，說保密這個規(guī)矩，任何人不能壞。
選出“隱性監(jiān)督員”后，高學升開始對他們進行培訓。
培訓也是一對一進行。接受培訓的方式則由監(jiān)督員自己提出，例如電話培訓、茶館里談話等。
除了法律法規(guī)國家政策，如何調查取證、搜集線索，如何舉報，如何保護自己也是培訓的重要內容。高學升也會通過短信群發(fā)的形式，告訴大家一段時間內監(jiān)督的熱點。例如春節(jié)后，他給68人群發(fā)短信，公布年后新監(jiān)督任務是：“公車私用、大操大辦、工作日飲酒”。
培訓期間，每名“便衣”都收到一本“黨風廉政特別監(jiān)督員手冊”。除了被要求嚴守秘密外，特別強調了不能以特殊身份采取威脅、恐嚇、暗示等手段進行欺騙或對監(jiān)督者敲詐勒索等。監(jiān)督不能違法違規(guī)，不能侵犯隱私權，不能采取跟蹤、竊聽以及使用針孔設備偷拍等手段。
“有時候會讓我們進行暗訪，或對涉案人進行外圍的摸查�！睂O立說，“這感覺有點像地下工作者”。
高學升介紹，因辦案需要，紀委會征求監(jiān)督員同意后，安排其協(xié)助調查案件，但監(jiān)督員未經同意不能對案件進行調查，沒有獨立調查權。
“別動隊”的業(yè)績
紀委官員稱，隱性監(jiān)督的作用直接體現為，5個月時間內廉政賬戶增加了40多萬元
據泗洪紀委提供的內部材料，被民間稱為“地下別動隊”的68名“便衣”，分布在城鄉(xiāng)和各行各業(yè)。
因環(huán)境以及行業(yè)的不同，每個人監(jiān)督的重點不同。
陳飛在縣城工作，春節(jié)前他舉報了縣里主管車輛運輸的一位科長。
這名科長借孩子考取學校的名義在酒店舉辦酒宴，收受禮金，紀委查實后，該科長被行政記過。
陳飛稱，因車輛管理收費問題，自己曾被該科長主管的部門多次為難。“有時候遇見一些干部故意刁難，我就直接對他說，你要這樣，就別怪我舉報你，我直接向紀委投訴你，他們就害怕了�！标愶w稱，“便衣”身份讓自己活得“更硬氣”。
在農村的劉明漢稱，村里的賬目、惠農政策落實、村干部作風、工作情況，都在他的監(jiān)督之內。
鄉(xiāng)人大代表孫立說，他常跟村民聊天，村里婚嫁喪娶，他也總在周圍轉悠，看有無干部公車私用以及大操大辦。村民有什么要求和建議，他會匯總報給高學升。
他曾舉報自己所在村賬目混亂，最后鄉(xiāng)紀委責令該村查賬和村務公開。
除了進行隱性監(jiān)督，孫立還向縣紀委提議在全縣干部中開展電視述廉，公布財產與婚喪等活動收禮情況，對個人工作目標與作風作出承諾。目前泗洪縣紀委正在推行此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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