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徙式“淘金”,山村夫妻的“拾花夢”
■蘭州晨報記者 王蘭芳

(拾花工在棉田里辛勤勞作 )

(勤勞夫婦山巔蓋起小洋樓 )

(采棉結束,大拇指長出新甲 )
“立冬”當天,進疆“淘金”的又一撥采棉人如候鳥般返回。疲憊的身軀背著沉甸甸的行囊,腳步匆匆,歸心似箭。初冬時節,并不富裕但溫暖依舊的家是他們永遠的歸宿。
深山之巔,桃子和長財靠遷徙式淘金,“麻雀銜柴”般筑起的二層小樓,既圓了一個普通農家幾代人的夢,同時也成了一對恩愛小夫妻追逐幸福生活起步的地方。
苦并快樂著!夫妻約定,來年9月繼續“拾花”去!
兩個月時間,手法已經嫻熟的他們比起那些“拾花狀元”毫不遜色。“拾花”歸來,夫妻倆掙回2萬元。
11月8日,先一天才從新疆“拾花”回來的天水市麥積區三岔鄉前進村小夫妻長財和桃子顧不得休整,天一亮就來到自家的花椒地里上肥。
薄霧繚繞,晨露晶瑩。在陡峭山坡上的田地里,長財一邊叮囑身體瘦小的媳婦腳下小心,一邊彎腰將被露水打濕的褲腿掖進襪子里。
“盡管山大溝深,但這些花椒地是一家人的命根子,不遭天災的話,一年少則也能收入2萬多元呢!”施肥、拔草、除蟲,長財動作麻利,細致耐心。
前進村有80多戶人,部分住在山下,長財家則住在距離山下約1公里的山頂上。從山下沿著只能通行三馬子的盤山小道蜿蜒而上,到達他家將近3公里的路,步行需大半個小時。
“拾了幾年棉花,你怎么變得像東家似的不讓人休息,到新疆沒黑沒明地辛苦了兩個月,到家了也不讓歇兩天。”桃子對著朝自己傻笑的老公嗔怪道,她摘棉花掉了的指甲蓋,才長出了點新肉!
“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趕早把活干了,有你休息的時候!”上午10時,忙碌了大半天的小夫妻滿頭大汗,互相調侃著,返回家中。坐在寬敞明亮的小二樓前,桃子一把摟過撲到她懷里的兒子,抱起轉了幾圈,母子倆發自內心的笑聲頓時回蕩山間。
桃子剛剛30歲,今年臘月初八剛好是她嫁到這個家10周年的日子。
“我娘家日子就過得苦,沒想到嫁過來后,這個家也是一樣的艱辛。娃他爸13歲時父親就離開了,是老母親將他們一兒一女養大的。”桃子看了看正在洗臉的老公,言語間滿是疼惜。
兩人結婚后的幾年,一兒一女相繼出生,破敗的土坯房子年久失修岌岌可危,家境更加窘迫。桃子和老公商量,兩人決定外出務工。
5年前的秋天,夫妻倆隨著浩浩蕩蕩的摘棉大軍遠赴新疆摘棉花。第一年,她和丈夫兩個月掙回1萬余元。對當年這個家來說,一下子有了這么多錢,夫妻倆突然覺得腰里硬氣了許多。
“當時就想,如果能這樣順利地干上幾年,加上自家的花椒賣的錢,能蓋一院新房多好啊。”桃子說,他們的夢就從此開始了。
經過4年的艱辛積累,今年3月,夫妻倆終于在深山之巔蓋起了一幢180平方米的小二樓。
今年9月1日,桃子和長財安頓好家里的一切后,再次登上開往新疆的棉農專列。兩個月時間,手法已經嫻熟的他們比起那些“拾花狀元”毫不遜色。“拾花”結束,夫妻倆掙回2萬元。
“蓋房時除自己手頭積攢的錢外,還借了親朋好友好幾萬,等陸續還清外債后,我們就簡單裝修一下。”桃子的新房內,至今空蕩蕩的。
“從棉殼里往外摘花靠的是指尖,時間一長,大拇指的指甲都掉了;彎腰、半蹲都不好使時,就干脆跪在地上,兩個膝蓋處自然免不了受罪。”
采棉的艱辛是難以想象的。回想起5年來的采棉經歷,桃子夫妻倍感辛苦,但在希望的支撐下,也十分快樂。
前進村是一個相對閉塞的村落。然而,與之相距不遠的三岔鄉吳砦村村民趙志煥的“神奇傳說”,仿佛一夜間打破了這個村落往日的沉寂,也喚醒了包括桃子夫妻在內的一些村民沉睡的夢想。
2004年,不滿20歲、已是1歲孩子爸爸的趙志煥為了養家糊口,只身前往新疆采棉。5年后,腦子活絡、手腳勤快的他白手起家,承包了新疆建設兵團農七師的100多畝棉田,并在當地購房買車,成了地地道道的小“農場主”。
趙志煥的神奇經歷,讓桃子倍感鼓舞。2009年,桃子夫妻和三岔鄉方圓數十里同樣懷揣夢想的采棉人一道,跟隨前來老家招人的“農場主”趙志煥一同赴疆。
“剛剛進入棉田時,看著老拾花工頭部、臉部包得嚴嚴實實的,腰間兩邊系著兩個包,人像機器人似的從棉殼里往外抓花,那種模樣我當時就笑翻了。可接下來,當我真正開始摘棉時,想笑也笑不出來了。”桃子指著右手因拾花而指甲脫落的拇指、食指說。
新疆的陽光,升到一竿高就變得特別晃眼。棉花葉子反射著太陽光,讓人有些眼花繚亂。中午時分光線最強,照得衣服直發燙,汗水順著前胸、后背往下流。初來乍到,桃子索性將外套脫下來包住臉,把袖子系在脖子上,此時,徹底暴露在太陽下的胳膊被烤得生疼,環顧四周她才注意到,身邊的每人都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只手和一張臉。這是桃子從來沒有見過的棉田“拾花圖”。
不只是氣溫暴熱,新疆的棉株也比內地的低很多,摘了沒幾下,桃子的手就被棉株上的刺扎得滿是傷痕,半蹲不蹲的姿勢更讓她腰痛得直不起身來。
“換個姿勢吧,腰彎會兒感覺痛了你可以蹲下摘。”身邊的拾花大姐善意提醒。然而按大姐指點,桃子蹲了沒兩分鐘,雙腳麻木得幾乎無法站立了。
“剛去時根本吃不下那份苦,由于勞動強度大,加之對棉花有些過敏,去的第二天,我的右手腕腫得像木椽似的疼痛難忍,淚水止不住下來了。瞅著一眼望不到邊的棉田,初來時的那份希冀在大腦中有些模糊了!”晚上休息時,長財看到媳婦遭的這份罪,倍感內疚。
一周后,桃子夫妻基本適應了這里的生活,一天摘的棉花也逐漸多了起來。
“從棉殼里往外摘花靠的是指尖,時間一長,大拇指的指甲都掉了;彎腰、半蹲都不好使時,就干脆跪在地上,兩個膝蓋處自然免不了受罪。”桃子說著挽起自己的褲腿,雖說摘棉已結束一周時間,但桃子跪著摘棉給膝蓋留下的烏青痕跡仍不見褪色,正一層層蛻皮。
桃子印象中,剛采棉時,除了勞累,最難受的就是早上和日落后從四面八方出動的蚊子。
“簡直像蜂兒一樣,咬人那個毒啊!”桃子邊說邊雙手在空中比劃著。
下午3時,是新疆當地的午飯時間。每天這個時候,東家都會派人將飯送到地頭,掛面、饅頭就白菜是最常見的午餐,蔬菜主要是洋芋、西紅柿和白菜,食譜簡單但管飽。
晚上8時多,是棉花過磅的時間。辛苦勞作了一天的“拾花人”紛紛將裝滿棉花的大口袋封口,然后相互幫扶著抬到路邊。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天里最喜悅的時刻。拾花時間一長,桃子和長財平均每天各自的拾花總量在八九十公斤上下。按每公斤1.8元至2.3元不等的計量標準計算,小夫妻倆一天的工資加起來約300元,雖說辛苦,但收入比較可觀。
晚上10時許,勞累一天的拾花人鼾聲大起,渾身散了架似的桃子把枕頭墊在腰下,才能緩慢入夢。
“像我這樣沒讀下書想要進城務工的人,不是在飯店刷盤子洗碗就是給人做飯洗衣伺候老人,管吃管喝能掙一兩千元就不錯了,錢少不說還得受人白眼。相對而言,雖說‘拾花’也累,但累得很純粹,心里踏實!”
“拾花”5年,桃子和長財吃了以前從未吃過的苦,但也深深地感受到了以前從未感受到的充實和幸福!
“像我這樣沒讀下書想要進城務工的人,不是在飯店刷盤子洗碗,就是給人做飯洗衣伺候老人,管吃管喝能掙一兩千元就不錯了,錢少不說還得受人白眼。相對而言,雖說‘拾花’也累,但累得純粹,心里踏實!”桃子略帶輕松地說。
桃子和長財私下里算了筆賬,保守一點算,“拾花”一年掙回2萬元、花椒2萬元,農忙過后長財再去打打零工掙點小錢,這樣的進賬幾年前想都不敢想。如此一來,只要好好經營,還愁一家人的小日子過不好?
桃子的婆婆在深山里生活了大半輩子,幾乎沒出過門。在她看來,這幾年家里的日子就像是變戲法似的,一年一個樣。
“孩子爸爸走得早,那些年,孤兒寡母的日子過得很艱辛,對往后想都不敢想。”老人家看著小兩口一天忙里忙外,既欣慰又心疼。
前進村80多戶人中有40多戶進疆摘過棉。采棉這種季節性強、耗時少、收入又可觀的務工方式所帶來的經濟效益,正改變著大山深處這些憨厚老實的村民原有的生活模式。
今年9月,天水有組織地輸轉近6萬農民進疆采棉,創勞務收入6億元。
“手腳麻利的,一個月就能掙五六千元,聽著很誘人,但那些錢的確是用汗水浸泡出來的!”去年曾隨棉農專列赴疆的天水市政府勞務工作辦公室綜合科科長呂棟對此深有感觸。
據呂棟介紹,自上個世紀80年代起,天水就有農民進疆采棉,但那時候由于務工方式和組織協調能力有所欠缺,一直沒有做起來,到了90年代就散了!2004年,新疆棉花大面積豐收,但因不了解行情,又擔心掙的辛苦錢會被克扣,村民不敢貿然前往。
天水組織農民進疆采棉搞創收正式起步于2005年。天水市勞務辦先派員赴疆對棉花生長情況、務工人員工錢標準、生活飲食環境等進行摸底考察,帶著這些有效信息回來后,勞務辦又召集勞務經紀人開會組織招人。自那以后,天水采棉大軍的隊伍一年比一年壯大,也再未出現過問題。
呂棟說,近幾年,為了讓采棉工安全有保障,政府讓給每位務工人員買了“人身意外傷害保險”。
政府這份關愛令桃子夫妻等采棉工倍覺溫暖和感動:“出去給自己掙錢,保險政府埋單,這等好事打著燈籠都難找。”平添的這份安全保障,也正是桃子夫婦鐵了心堅持“拾花”的原因之一。
望著50多歲的婆婆和兩個年齡尚小的孩子,桃子和長財商量好了,只要婆婆身子硬朗,能把娃和家看好;只要新疆的棉田還需要他們這種“候鳥”,小夫妻倆準備趁著年輕,再拾10年棉花!因為,摘棉花會讓他們未來的生活充滿更多的希望。
(文中人物均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