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林,唐音古韻隴上來

霍松林生前生活照。

在天水中學讀書時的霍松林。

甘隴驕子,太學才俊,學界名家,回首自古無多士;
文章祭酒,書壇掌旗,詩苑耆宿,屈指當今有幾人?
2月1日,甘肅天水人、陜西師范大學終身教授霍松林先生逝世,這是西北師范大學教授趙逵夫為他送上的挽聯,也總結了霍松林一生的成就。
回顧近一個世紀的歲月,霍松林曾說:“我這一輩子很簡單,就是圍繞文學,做了讀書、教書、寫書三件事。”
2月1日晚,霍松林在西安病逝。在新華社、鳳凰網等多家媒體發布的有關于霍松林逝世消息中,“霍松林”三字之前,有一串長長的名譽頭銜——我國當代著名古典文學研究專家、文藝理論家、詩人、書法家、教育家。
2月4日下午,陜西省委書記婁勤儉、省長胡和平專程來到陜西師范大學,吊唁霍松林。
2月5日9時,霍松林遺體告別儀式在西安殯儀館舉行,陜西省副省長莊長興和著名作家賈平凹、著名書法家鐘明善、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康震等從各地趕來的霍門弟子,及各界500余人送別霍老。

A生于天水 家學啟蒙
“從辛酉到丁酉,鳳凰飛走了。”在陜西師范大學官方微博上,網友留下了這樣一句傷感的話。這只鳳凰,是停留在97歲的霍松林先生。
霍松林的最后一程,留在了陜西西安,他的人生起步,源于甘肅天水。
1921年,霍松林出生于甘肅省天水縣琥珀鄉霍家川(現天水市麥積區琥珀鄉霍家川)。這里位于渭河河谷地帶,是傳說中伏羲畫卦、開啟人文的地方,歷代人才輩出。
霍松林的父親霍眾特是清末秀才,在隴南書院讀書,科舉制度廢除后,回鄉教書、種田、行醫。父親是霍松林的啟蒙老師。
“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這是年幼時父親教給他的第一首詩。一首詩把從一到十的數字巧妙地組織在詩句中,有景有情,好認易記,平仄也合律,在幼年的霍松林看來,這不止有趣,甚至神奇。
從這里開始,他走進了詩歌,走進了文學,并與之相伴一生。
父親從霍松林兩三歲開始,就教他背誦《三字經》、《千字文》,逐步到《論語》、《詩經》、《古文觀止》、《唐詩三百首》,還讀《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小說和中醫的經典著作《內經》和《傷寒論》。逐步教他認字、寫書法、講文章詩詞、平仄格律。
啟蒙教育對于塑造一個人的品質極為重要。多年之后,霍松林曾回憶:“如果說我在敦品勵行、傳承文化、言傳身教、為國育才方面取得了一點成績,那么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有幸接受了較好的啟蒙教育。”
在家學的熏陶下,霍松林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入省立天水中學,初一時寫的作文《給抗日將士的慰問信》就發表在了《隴南日報》上,之后屢次在報紙、雜志發表詩歌、文章。
1945年,霍松林又以第一的成績考取了中央大學中文系。在這里,他接觸到了眾多知名學者,胡小石講《楚辭》,朱東潤講中國文學史,呂叔湘講歐洲文藝思潮,汪辟疆講目錄學……在大師級教授的熏陶下,霍松林對文字學、音韻學、哲學、詩詞以及文學理論等進行了全面了解并刻苦鉆研。大學期間,他就被國學大師于右任稱為“我們西北少見的青年”。
1950年,霍松林和妻子胡主佑回天水老家看望父母,并一起接受了天水師范學校(今天水師范學院)的聘書,在家鄉執教。1951年,兩人又先后來到西北大學師范學院任教。
1953年,他編著的40萬字《文藝學概論》脫稿,當年即被選為全國交流教材,后又被選為函授教材。在文學界,專家普遍認為,《文藝學概論》是解放后我國最早出版的一部新型文學理論專著,奠定了我國新時期文藝理論的基礎。
1958年開始,霍松林卻因《文藝學概論》受到沖擊。“文革”之初,他又因曾發表《試論形象思維》一文,被《紅旗》雜志點名批判,抄家、游街、挨斗、掃馬路、掃廁所,到最后關牛棚、勞動改造。與此同時,夫人胡主佑及孩子均被株連,下放達十年之久。
十年的“蹲牛棚”,沒有改變霍松林的學術個性。許多人都對恢復高考后霍松林開報告會講學時的盛況記憶猶新。不僅本校的學生涌向大禮堂,而且附近院校的學生也紛紛趕來,大禮堂座無虛席,連走道里、窗戶旁都擠滿了人。

B著作等身 桃李天下
西北師范大學教授趙逵夫記得自己與霍松林的第一次見面情景,也是在一堂課上。
那是1964年,霍松林來到甘肅師大(今西北師范大學)講學。容納800人的禮堂坐滿了學生、老師,靠墻的過道里也站滿了人,都慕名來聽他講“杜甫的思想”。
“聽時感到先生對杜詩十分熟悉,講得特別精彩。霍先生能借這個題目把杜甫講得生動活潑、豐富多彩,展現了杜詩的藝術特征和杜詩反映生活的廣度和深度,可見先生超高的理論水平。”
聽完講座之后,趙逵夫又去請教了霍松林一些學習上的問題,霍松林耐心解答。“我是隴南西和縣人,當時天水也屬于隴南地區,因此和霍先生是老鄉,他對我頗為照顧。”
上世紀八十年代,霍松林委托趙逵夫幫他查閱整理資料。趙逵夫在西北師大館藏的四十年代《中央日報》上查到霍松林寫的不少文章,深感先生治學之嚴謹,也從中學習到了不少研究學問的方法。
蘭州大學教授林家英第一次見到霍松林是在1982年陜西詩詞討論會上,此前,她讀過霍松林的書,也聽說過他的“大名”。這次一見,頓感如沐春風;“霍先生對人很客氣、友好,沒有絲毫架子,平易近人。”
因為學貫古今,霍松林討論、講課都是引經據典,信手拈來。一旦吟誦起某篇詩文,常常帶著手勢,神采飛揚,西北口音的朗誦抑揚頓挫、節奏分明,整個人仿若沉浸在詩的意境之中,課堂也變得詩情四溢。
林家英說:“我雖然沒有聽過霍先生的課,但是在多次開會時,聽到過他的吟誦。有一次開會結束,他現場吟誦了杜甫《秋興八首其一》,‘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非常有激情和感染力。”
受汪辟疆先生熏陶,霍先生的治學思想“知能并重”。他認為研究者不搞創作,研究人家的作品未免隔靴搔癢,有了個人的親身體驗,才能真切體味創作的甘苦和奧妙。因此他創作了大量詩歌,出版有詩詞集《唐音閣吟稿》、《唐音閣詩詞集》。
他的著作《文藝學概論》、《文藝學簡論》、《唐宋詩文鑒賞舉隅》、《文藝散論》、《白居易詩譯析》、《西廂述評》和主編的《萬首唐人絕句校注集評》等大量唐宋文學和文藝理論研究專著,都被認為是這些領域的“開山之作”。
從教70年來,霍松林已是桃李滿天下,學生們自稱“霍門弟子”,包括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康震、清華大學教授孫明君、首都師范大學教授鄧小軍、“長江學者”武漢大學教授尚有亮……
“高歌盛世情猶熱,廣育英才志愈堅。假我韶光數十載,更將碩果獻堯天。”2001年,霍松林八十壽辰時,曾做這首《八十述懷》,滿溢育才的豪情和對講臺的不舍。
2010年,霍松林九十壽辰時,陜西師范大學舉辦了“霍松林從教七十周年暨九十華誕慶典”。林家英和趙逵夫都應邀參加,盡管九十高齡,霍松林仍然思路清晰,講話不用稿件,“一字不用改,就是一篇好文章”。

C唐音隴上 西北情深
改革開放后,隨著傳統詩詞興起,古典文學研究逐漸恢復,霍松林屢次到故鄉天水、蘭州、敦煌等地探訪故友、開會研討,并在甘肅留下了大量的詩詞、楹聯。
1984年,中國唐代文學會第二屆年會在蘭州舉辦,霍松林作為學會負責人來蘭參會,林家英和趙逵夫也參加了此次會議。
“經歷了‘文革’坎坷的霍先生此時看起來精神很好,身體也恢復得不錯,在會上幫別人改詩歌,創作詩歌,對我這個小老鄉很關心”,趙逵夫說。
霍松林為甘肅學界的盛情所感,寫了一首《寧臥莊消夏》:“昔日泥窩子,今時寧臥莊。紅樓連柳徑,曲檻繞荷塘。入圃繁華艷,窺園碩果香,招邀謝賢主,小住納新涼。”
蘭州是霍松林的舊游之地,第一次來是在抗戰中期,緬懷霍去病的赫赫戰功。這次來蘭,霍松林看到了蘭州的新貌,做七律兩首:“皋蘭山下看奔濤,年少鏖兵憶票姚。舊地重游陵谷改,和風已動畫圖嬌。虹橋壓浪黃河靜,綠樹連云白塔高。絲路繽紛花雨密,交流文化起新潮。”
上世紀90年代起,霍松林一直擔任甘肅省楹聯學會顧問。曾專程來到蘭州,為“蘭州碑林”撰寫長聯:“金城天險建仙園,辟荒峰,植嘉樹。乍凝眸、萬間廣廈飛來,凌霄耀日,異彩流光,西部盛游驚異景;草圣家鄉傳筆陣,刻巨石、摩高崖。一彈指、百代法書突現,臥虎跳龍,翔鸞舞鳳,中華文化贊奇觀。”
作為土生土長的天水人,霍松林屢次在不同場合表達著對天水的熱愛。1988年,霍松林專門為天水寫了《伏羲祭文》,洋洋灑灑幾百字。在結尾寫道:“卦臺效靈,麥積挺秀;羲皇故里,車馬輻輳。隴右賢達,海外赤子;齊心協力,繁榮桑梓。人文蔚起,經濟騰飛;工歌農舞,水美田肥。敬告太昊,用表決心;超唐邁漢,共建奇勛。”在回憶錄中,霍松林這樣說:“這便是我對故鄉的衷心祝愿。”
2010年,天水師范學院收到了霍松林的一份厚禮——為學校捐贈的3000余冊其珍藏的圖書和77件藝術珍品、100余盒音響資料。霍松林說:“這些書在我這里是‘死’的,到了學校,放在圖書館供學生借閱,就能發揮一定作用就‘活’了。有些重復的書籍還可免費給貧困生。”天水師范學院也因此建立了“霍松林藝術館”。
在天水各地,懸掛著許多霍松林題寫的楹聯,題家鄉琥珀中學:“渭水西來,不畏長途奔大海;龍山東峙,須登極頂望堯天。”題天水南郭寺:“法雨頻施,傾聽渭水春潮漲;佛光普照,臥看秦城瑞氣浮。”題天水卦臺山:“納皮興嫁娶,結網教畋漁,渭河猶奏立基樂;設象契神明,布爻窮變化,隴坂長留畫卦臺。”
先生已逝,風骨長存,唐音古韻,猶在塞上。
蘭州晨報記者 魏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