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為潘集寨村 配圖:天水在線
我的家鄉坐落在秦嶺大山的褶子里,小時候生活在這個山褶子里面,并不覺得這個山大。前不久,在網上看到美國人從衛星上拍的地圖,我尋找到了家鄉的位置,看到我家鄉的附近都是大山。如果有人坐火車西行,從隴海線經過時,過了陜西的寶雞,要穿越100多個山洞,我的家鄉就位于這些火車穿越的山洞之間。
前幾天,叔叔來我們家告訴我,我們村上的牛牛去世了。牛牛當年是我們村上貧下中農協會的主席,他本人不認識字,但因為他是主席,所以常去生產大隊部開會。他會聽一些“以階級斗爭為綱”,“批林批孔”,“批評劉少奇修正主義”等只言片語,聽完之后,再加上自己的理解用我們家鄉的土話講給我們村的人聽。他每次和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總要讓我當聽眾先給我講一遍,就像演講前的排練一樣,但我每次聽了以后,都覺得很好笑。他自己不明白,給別人也講不明白。所以他給村子里的人講時,因為大伙聽不懂,對他也沒有一點尊重的態度。他也不在意大家對他的態度,總是很認真的講,自己過癮。
他的媳婦叫合合,合合真正的姓名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老人們說合合是當年從鄰村“換親”換來的。因為合合家窮,家里的哥哥娶不上媳婦,就把牛牛的妹妹娶了過去,把合合換過來成了牛牛的媳婦。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這樁看似荒唐的,也為現在城市人所不能理解的婚姻倒是一直維持下去了。
牛牛和合合兩口子相依為命,他們倆都是心地善良的人。我記得我上小學二年級時,我的爺爺去世了,比我小3歲的妹妹到學校叫我趕回家。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合合,她對我說:“你爺爺去世了,最疼你的人沒有了,以后世上就少了一個疼愛你的人。”聽了她的話,我哭了,哭得很傷心。回到家里,家里人已經給我準備好一身粗麻布做的孝服。在送葬的隊伍中我走在最前面,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爺爺最疼愛的人是我。我緊靠著棺材,后面跟著所有家族的人,都穿著孝服,沒有孝服的就在自己的鞋上縫一塊白布,跟在最后面的是村上拿著鐵鍬給我爺爺下葬的人。大家把爺爺埋葬在了渭河和我們村前小河交界的山坡上,從我們家里就可以遠遠的看到他的墳墓。
今年,牛牛突然去世了,我問是什么病,我們村上的人不像城里人把病劃分的這樣細,像心臟病、高血壓、癌癥等等,村里對突然死亡的人都叫“殃打的”,我想這句土話可能是“遭殃”的意思。
牛牛和合合有兩個兒子,我上中學后,每周才能回到村子一次,和牛牛和合合接觸的少多了,只知道他們有兩個兒子,當時他們還都小,現在也都已經成家了。近幾年,牛牛一直住在果園里幫大兒子看蘋果園,合合給小兒子帶孩子,相依為命一輩子的老兩口分開了,幾個月也見不上一次面。叔叔還告訴我,在牛牛臨去世的前十幾天,他們倆在路上相遇了,牛牛問合合:“你還認識我嗎?”合合說:“還認識,老叉伙!(這又是我們家鄉的土話,可能是老家伙的意思)”,沒有想到這句話竟成了這對相依為命一輩子的夫妻最后的永別。
我的家鄉因為山很大,常常有狼出沒,我小時候也經常是一個人去山上背柴,給豬撿菜,單獨在山上走時難免有些害怕,但只要遇到任何一個村里人,或者是遠遠能看到任何一個村里的人,心里面都會有一種安全感,有種受保護的感覺,因為我相信,一旦遇上山上的野物,他們任何人都會來幫助我的,包括牛牛和合合。這些老人已經相繼的都離開了人世,我想我為他們做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