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藍天憶戰友
□ 王岳林
一朝戎裝在身,終生軍魂入骨。脫下軍裝,離開部隊已有多年,可軍旅情懷、軍人情結、軍營情愫和戰友情誼,卻時時縈繞心頭。多少次夢回吹角連營,我依然在綠色方陣里摸爬滾打、揮汗沙場。至今每天上下班往返的路上,路過駐地空軍機場時,我都會情不自禁地回頭張望,看一眼曾經戰斗生活過的地方。當有戰鷹從頭頂“隆隆”飛過,總有無限眷戀與記憶涌上心頭。
十七年前,正當我在空軍航空兵某師政治部宣傳科科長崗位上甩開膀子大干時,一天,政治部主任崔愛民突然找我談話,口頭宣布了師黨委決定安排我到師部某團任政治處主任的命令并推心置腹地對我說,從工作角度講他舍不得我離開,但從我個人今后的成長來說,他不得不放我走。回到老部隊工作,因為人員和部隊情況都比較熟悉,特別是秀明政委還曾與我在師政治部一起共過事,工作開展得順心順意。第二年的十月底,我帶部隊從江西樟樹駐訓歸來,適逢一年一度的干部轉業工作緊鑼密鼓地展開,班子分工和秀明政委意見決定由我具體負責這項工作。從動員、摸底、談話到研究、上報每個環節都有條不紊,進展也很順利。臨近春節的一天,我正陪同空政創作室作家周健一行在部隊基層采訪,突然接到崔主任電話,主要是在關于我個人提拔使用的問題上出現了一些分歧。當時我心里想,提拔不成大不了繼續現在的工作,接完電話我就繼續忙自己手里的工作了,也沒有再過多地去考慮其他事情。
春節剛過,我隱隱約約有種預感,如果沒有合適的位置,組織上是否可能安排我轉業?想到這兒,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果然,不出所料,一切變化得太快。該來的終究會來,不管你有多么不甘與不舍。雖然轉業已成定局,但在還未接到上級正式通知之前,我仍執著地堅持本職工作,跟班飛行、與干事趕寫材料、值班……正像羅曼·羅蘭所說:“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
離開部隊前夕,我到蘭州部隊醫院做了一個小手術。住院期間,恰逢已調整為師副政委的崔愛民到部隊檢查工作,在返回師部途中他專程來醫院看望了我。在當時那個情形能見到老主任,我有點受寵若驚。小小的病房里,崔主任與我面對面坐在小板凳上。他在細心地詢問過我的病情后,就單刀直入地說道:“我這次來,并不是代表組織或者他人,而是以老戰友和兄弟的身份來看看你。”聽了老首長的話,我頓時心頭一熱,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那天,我們講了很多心里話,也懷念起了曾一起并肩戰斗的難忘歲月。說到我的轉業問題時,他幾次長長地嘆息和停頓,讓我明白了他的無奈。臨分別時,我們兩個大男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我看到崔主任的眼眶也已經有些濕潤,那一刻革命友誼、兄弟情義,觸動了那個山東漢子心里最柔軟的地方。我永遠記得,蘭州那個雪后初晴的午后,久違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戶照在病房里時的明亮與溫暖。那之后不久,崔主任從師里奉調空軍西安基地任職,后來退休在西安。
兩年前的一個夏天,崔主任陪軍校同學來天水游玩。那天下班后,我與秀明一起趕往麥積山,彼時萬增、景智等幾位戰友已提前到達,正陪老首長品茗賞景、談笑風生。多年不見,崔主任依然精神煥發、笑容滿面,軍人氣質與風采依舊。在一處環境優雅的農家樂,我們一一落座。老戰友見面也少了很多客套,飯菜上桌,我們邊吃邊聊,相談甚歡。當我上前給老首長敬酒時,如煙的往事再次被提起,說到動情處,崔主任一仰脖子將一整碗酒一飲而盡,真是豪情滿懷。彼時,山東人大氣、率直和坦蕩的性格,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夏日里的山林,清風拂面、溪水潺潺、松濤陣陣,好不愜意。在這樣的景致中,深情的祝福伴著爽朗的笑聲,在山谷中久久回響。不覺天色已晚,我們在微醺中依依惜別,期待下次重逢。
可世事難料。誰能想到,這竟是我們和崔主任的最后一次見面。去年5月的一天,老首長丁立虎突然打來電話告訴我,崔愛民主任因心臟病突發,溘然離世。聞此噩耗,我多少有些不愿相信。幾十年軍旅生涯,他南征北戰,幾多心血、幾多汗水、幾多辛酸、幾多歡笑。卸去鞍馬勞頓,才剛剛開始享受生活的安寧與平靜,一個熱血澎湃、激情飛揚的生命卻戛然而止,令人唏噓和心痛。由于得到消息較晚,未能趕上愛民主任的葬禮,遺憾地沒有送他最后一程,只好仰望長天,寄托無盡哀思。
大浪淘沙,方顯英雄本色。許多老首長、老戰友如今還依然身在軍旅,沙場點兵,有的已身居高位,將星璀璨。黨的二十大世人矚目,當從電視上看到我的老首長劉青松上將,一身潔白戎裝,端坐在統帥身后時,更加令人心潮澎湃、激動萬千。這是人民解放軍這個巨大方陣的榮耀,更是空軍全體將士和原空六師戰友們的驕傲。
戰旗如畫,歸途如虹。不覺已至深夜,抬頭向窗外望去,皓月當空、滿地清輝,心底突然流淌出一首歌,一首空軍的歌——
“我愛祖國的藍天,晴空萬里陽光燦爛,白云為我鋪大道,東風送我飛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