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所謂啊”,雙手一攤,腰板一挺,于希賢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樣。作為一直從事“風水”研究的北大退休教授,于希賢正面臨著輿論潮水般的批評。在南京大學“風水班”事件之后關于“風水”是迷信的觀點在媒體呈壓倒性優勢,而堅持“風水”合理性的于希賢首當其沖成為被批評的標靶。平靜應對的于希賢對自己無所謂態度的解釋是,“早已經歷過多次了。”
如于希賢所說,關于“風水”的爭論遠不是頭一遭,他本人在20世紀80年代就因此而遭受過批評。但是于希賢可能沒有想到的是,在整體思想還比較封閉的當年他所受批評的程度遠遠達不到近20年后已經步入市場經濟的今天,當年還僅僅是部分同事和同行的婉勸,如今卻是暴風驟雨。
事實上,南京大學“風水班”并不是第一個在知名大學舉辦的“風水班”,于希賢也未必是第一個搞“風水”研究的教授,這一輪“風水”熱潮也不是在解放后第一次波瀾,但是這個“風水”的的確確在這一次引起全國學術界范圍內的大論戰,這一次引起全國范圍內各階層的廣泛關注。“風水”為什么會在21世紀的第五個年頭引發這樣一場 地震?
“風水”班第一人的煩惱
很多人把“風水”的興盛歸功于 房地產的繁榮和開發商的炒作,但事實要比這樣的推論復雜得多。
朱凌波,一個長期工作于地產圈的業內人士,組織各種房地產的培訓班和學術研討會是他的主要業務之一。早在去年他就和國內建筑研究領域最頂尖的大學合作舉辦了“風水”班。“要是按照時間來說,我們辦的這個班可能算是第一個正規‘風水’班”,但是辦了第一個正規“風水”班的朱凌波談起這個話題沒有興高采烈反而有點心灰意冷,“以后我再也不辦這種培訓了”。
讓朱凌波懊惱的并不完全是招不到學員——盡管這是不小的問題——而是前來報名的學員讓他接受不了。“本來我們主要針對的是建筑師和房地產公司員工,結果卻什么人都有,文化程度低,良莠不齊!”前來參加這個“風水”班的學員可以說是五彩繽紛,既有全國知名上市公司的董事長,也有私營企業的小老板,最具特色的是來了一幫太太。這些太太倒也并非完全都是閑來無事的家庭婦女,她們清一色是私營企業老板太太。而老板太太在私營企業中的分量多半是不能小覷的。
“是不是這些老板都不好意思來聽啊?”朱凌波猜想著,不知道為何他辛辛苦苦籌辦的“風水”班會招來這樣的學員。
也許是朱凌波的想法過于學術化,一屋子的建筑師和地產商就某一個觀點爭論不休才是他的最初設想。但事實上,無論是建筑師還是地產商,最終推動他們去關心“風水”的還是那些口袋里捂著錢準備買房子的人,尤其是那些有錢的私營老板和他們的太太。
從2003年開始,美聯物業公司就每季度一次聘請“風水”顧問培訓自己的業務人員。這樣的培訓受歡迎的程度空前熱烈,場場爆滿。盡管按照公司的規定,美聯物業的員工應當避免主動跟客戶談風水,美聯物業中國培訓部經理呂佳恩承認,“部分客戶有這方面需要,多一點這方面認識比較受客戶歡迎。”
既然受客戶歡迎,企業當然不敢怠慢。全國有名的地產商基本上都聘有專職的“風水”顧問,這些顧問既要服務于地產公司本身,還要為其項目出謀劃策。包括于希賢都認為,大部分開發商都把風水看成吸引顧客的手段之一,往往在銷售的緊要關頭請來風水顧問出場推銷。同時,各個城市在做城市規劃的時候也不忘記請一些類似的專家。朱凌波就親眼見過一位市長向“風水”顧問咨詢。這位“風水”顧問也提出一個相當有趣的意向,他想研究一下城市墓地群對整體城市規劃的影響。這樣的題目即便對于城市規劃師來說也不能完全說是濫俗或者不夠層次。
模糊價值
為什么那么多的購房者會對“風水”這么感興趣呢?這個問題就和為什么“風水”會在2005年引起學術界大論戰如出一轍,讓朱凌波難求其解。說“風水” 很熱,大家都認可吧,好像也不是。朱凌波籌辦的“風水”班收費1萬元,為期3個月,按照朱凌波的計劃應該收費在3至5萬元比較合適,但是得到的反饋是接受不了。“這對他們確實很麻煩,對一般人來說,花個三百五百的請個大師還行,掏出幾萬元來學‘風水’就難以接受了”,基于此,朱凌波判斷,他們對“風水”的認識還是模糊和曖昧的。
曖昧和模糊意味著難以準確判斷價值。這其實不僅是普通購房者的困惑,也是學術界的困惑。它不僅表現在于希賢和他同行的爭論中,也清楚地展示在建筑上。2004年住宅領域最熱的概念是什么?中式住宅!在十幾年的西式風格之后中式建筑突然崛起,僅在北京就至少有10個以上的新樓盤完全以純中式建筑設計來吸引消費者。在這些中式住宅中又分為傳統和新中式兩種,無論是哪一種,它們都強調中國傳統的生活方式和文化。這與2005年的“風水”大論戰大概不能只是說成時間上的巧合。
與此同時,西式建筑依舊大行其道。但所謂的西式,已經不是古典式建筑,而是比較現代的和極其有特色的類型,而且一定要請世界著名的建筑設計師來親自操刀,傳統的 羅馬式建筑被當成污染城市風景的垃圾一樣受人唾棄。簡單復制的西式建筑已經不得人心了。
在城市規劃上,城市規劃師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戰。規劃師被指責為浪費寶貴土地資源的幫兇,人們要求公開參與城市規劃的呼聲高漲。規劃學術界在討論整體規劃的思路和原則是否要重新調整,老北京的拆建再一次被提上討論議題,北京舊城格局被鑄成青銅模型掛在北京城市規劃展覽館內供萬人瞻仰。毫無疑問,任何舊式建筑格局都打著“風水”的烙印。
“風水是建筑和城市的傳統評價標準,打破傳統風水觀念許多年后,人們忽然發現城市和建筑反而變得更加糟糕了,人們需要尋找新的信仰和規則。”北京大學景觀設計研究院院長俞孔堅說。無論從建筑還是規劃的哪個領域看,這兩年都是痛苦的時代,盡管新思潮還沒有崛起,但打破舊規則已經沒有爭議。“風水”也是應運而生。
“風水和科學兩回事,它是一種文化現象,反映著中國人協調人與環境的理想,是中國人幾千年經驗積累下來的感性認識。今天風水又熱起來只能說明我們發現缺少共同信仰和自信,并希望在風水傳統中找回點什么,盡管它是農業文明的產物”,俞孔堅的說法傾向于有條件接受風水中隱含的文化觀念。于希賢的意見就更為直接,“如果對此放任不管,貽害無窮”,他希望官方能夠接受現實,同時整理和完善風水學說,“歷代都會制定官方標準的風水理論,以消除危及主流統治思想風水學說泛濫的可能”。 (記者 陽靜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