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觀上看,鰲頭村同中國北方的任何一個鄉村一樣樸素、平淡,人們也許想象不出,在它的里面流傳和興盛著怎樣一種神秘的喧囂。
臨夏州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地區,那里的人們多信仰伊斯蘭教。不過鰲頭是一個漢族村落,它位于臨夏縣先鋒鄉東北部,有徐、王二姓,128戶,586人。其祖先是在明初漢族西遷的大潮中從南方來的,600多年來繁衍生息在這塊土地上。社火儺舞也跟著祖先的足跡,傳到這里,從此人煙稀少的西北邊關響起了以笛聲為主的宮廷音樂、太平鼓和吉祥鼓,一直延續至今。
2006年9月13日,臨夏州民間文藝家協會授予臨夏縣先鋒鄉為“儺戲之鄉”,鰲頭、潘家、寨子三個村子為“儺戲之村”,其中尤以鰲頭村的儺戲最為精彩。
時光隧道中的“跳會”
今年67歲的徐光輝畢業于臨夏師范初師,1959年做了小學教員,后任校長,1998年退休。走進他家的院門,眼前一片輝煌,新磚房的門和窗全漆成了橘紅色,墻上、樹上滿掛著金燦燦的玉米,屋前的水泥臺子上也堆著金燦燦的玉米,鮮亮得令人驚駭。徐郁烈、王育科、徐光林、徐光輝、徐文真這5位老人在鮮艷的房門前圍著坐定了,他們是鰲頭村儺戲領導小組的成員,都穿著暗灰色的衣服,臉上也是歲月和辛勞刻就的蒼老與樸實,但是我知道他們有的不只是蒼老和樸實,在他們的經歷與心靈中,深藏并閃爍著儺戲神奇的光暈。
儺事原是古人求神驅疫、季節性很強的農事祭祀活動,后來發展加入了新的內容,成為儺戲。儺戲在鰲頭村俗稱“跳會”。原為“六月會”,或“六月黃會”,時間為每年農歷六月二十一至二十四,主祭祀二郎神。何謂“黃會”?意即此時麥子成熟,田野一片金黃之意。因為是割麥子的大忙時節,就推遲一月,改稱為“七月會”。但七月仍是多農事,解放前夕就將日期推遲到人閑場寬的正月,其會也就稱為“正月會”了。
鰲頭村儺戲折子傳說有24折,現存18折,有《小鬼》《三英戰呂布》《華容道釋曹》《降猴》《十觀音》《犁地》《打虎》《二官二娘子》《撒布袋》《方四娘》等。以傳承的說法分為文會、細會;武會、粗會;按表演形式分為舞蹈性、戲劇性、雜耍性;按內容分為:上香拜佛、神話傳說、三國故事、除暴安良、封建婚姻、農事活動等。樂器有鼓、鑼、笛等。
鰲頭儺戲最早有文字記載的是民國二十九年(1940年)舉行了一次。這一次臨夏名儒張質生同劉子翔偕眷屬到場觀看,給廟官徐瑞亭搭紅,并點演了《出五關》,即興賦詩一首,但詩已遺失。
此后分別在1946年和1947年農歷七月舉辦過,徐光輝參加了1947年的跳會。“當時我只有7歲,對跳會還沒有什么意識,只是想著要跟上爺爺去吃祭祀罷了的肉去。”徐光輝說。
跳會的重要角色有12個,這12個角色每年都要重新選定一次,農歷二月二這天,先在莊福神廟里殺豬,向方神(即地方神二郎神)獻生,然后開始選派角色,被選定的角色每人會分到一根豬肋條,如果這個人愿意接受角色,那么他就收下這根豬肋條,否則就拒收豬肋條。可是眾人一般會勸說拒絕的人,直到他接受為止。角色定下來之后,當選的人就忙著去借衣服,學習各自角色的臺詞和動作。
1947年跳會,徐光輝得到的角色是小鬼。“公里(即“集體”)除了幾件大紅袍外,沒有別的衣服。母親就給我做了個裹肚,用扣線(繡花線)在前面繡了些荷花,穿在精身上。”徐光輝說。
跳會之前先要請神,穿戴整齊的會手們在莊福神廟里供奉的二郎神前上香、要卦,然后燃放鞭炮,將二郎神金身抬上轎子。12個會手每人手持旗桿,上面粘著五色三角旗,戴上清朝時候流傳下來的帽子,在前面領路,另外由8個人用轎子抬著二郎神,敲鑼打鼓轉莊子,將各個巷道、各家門上都要轉到,劉備、關羽、張飛的角色裝扮跟隨,表示扶正壓邪,降福送寶,眾人團結,也表示跳會的道場開始了。最后轉到會場里,會場是由各家拉出的四五十輛老牛車在打谷場上圍成的。接下來開始向方神“交愿”,因為方神幫助村民實現了愿望,村民們要向方神還愿,這就是“交愿”。村里人的心愿大致一樣,一般是保佑風調雨順、逃貧難、避邪等。“交愿”時12個會手繼續轉圈、跳旗,另外兩個“舞會”的人則手拿四方手帕,意思是拜神拜四方,在神像前三拜九叩,動作要與場上演奏的宮廷音樂配合,低音時拜下,高音時拜起。之后18折戲開始演出。
“那時候我參加跳會主要是自己高興呢,分上一個角色覺得特別幸運,是到人面前出風頭去了。”徐光輝笑了。
7歲的徐光輝戴著小鬼的面具在場上翻跟頭,覺得非常興奮。《小鬼》的戲是這樣的:眾小鬼同時進場,直奔指揮臺,“一”字形平行站立,聽鼓聲三鞠躬。然后活蹦亂跳,無規范動作,主要是車輪翻(俗稱馬架子),可用單手、雙手、單翻、連翻等不同形式,也可發揮個人動作,如旋風腿、倒立、倒走、單叉、雙叉等。在間歇中不能呆立,即左腳跳時用左手抓右腳心等,反之,右腳跳時用右手抓左腳心。
跳會時,村上各家都會自愿煮兩缸黃酒,抬出來放在場上,供大家喝,徐光輝和許多小孩子們也一起搶著去喝黃酒。
那是農歷的七月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跳了4天。
“臉子”的輾轉境遇面具是儺戲的重要特征。在鰲頭村,面具被稱為“臉子”,據說鰲頭村原有臉子50多具,為清同治年間人雷煥衡制作。這些臉子面部造型生動,表情豐富,各具特色。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三國戲中曹操的臉子,制作未采用傳統戲劇中的白臉形象,使角色創作還歷史本來面目。臉子做工精致,油漆技術優秀,為典型的漢藏結合的彩繪藝術。臨夏的彩繪藝術去年五月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
解放后,因為各種各樣的政治運動多了,加之莊子太困難,鰲頭村的跳會就中止了。期間面具也遭到了令人扼腕的境
遇。幾位老人回憶說,破“四舊”、打“神權”
時,廟里的二郎神塑像被燒了,公社派其他幾個莊子上的干部到鰲頭沒收了42具面具……
1962年農歷七月夏收后,村民要回面具,歡欣鼓舞說:“我們現在跳個會吧!”第二天,就即興辦了一個小型的跳會,但是被公社擋住了,說是不能跳。
會是不敢再跳了,可面具要保存住。老人們商量之后,決定將面具放在當時的生產隊長徐志烈家里,因為他的威望高,而且隊長家里也不會被搜查,比較放心、保險。
“廟都拆了,再演什么戲?”徐光輝說。“但是群眾的愿望一直沒斷過,大家閑談的時候經常說,我們跳個會好。”
村民們會在下面偷偷地學,吃罷飯了,閑了,老人就給孩子們教,有的年輕人記下了細節和臺詞。徐光輝的父親過去演的是《撒布袋》一折戲,布袋和尚是南宋時代浙江奉化人,傳說是彌勒佛的化身。父親給徐光輝教一些難度大的動作,腳怎么走,手怎么耍,只是教給動作,不說其中的含義,因為沒有文化。徐光輝就認真地跟著學,心里想著以后還要跳呢。
文化的神奇力量1984年宗教政策落實后,寺院恢復了。鰲頭村的老人們說:“現在是我們跳個會的時候了,不然就遺失了。”
這次辦會困難很多,道具和衣服都沒有,除了保存下來的清末民初的兩件用山西土布做的粗布袍,以前跳會時穿過的自家縫制的袍子,還有借來遺留下來的清朝女人穿的圍裙,因為人們不知道其價值,后來都當抹布了。唱詞和動作也都忘了,能記得一些的老人們已經不多,他們是民國最后一次參加過跳會的人,但也不是主角,知道這一折,又不知道那一折了,24折都會的人沒有。
徐茂烈是這次跳會的領頭人,有些文化,也是個愛好者。大家聚集在徐茂烈家里,一起回想,將老人們請過來,教、看、聽,隨時糾正。老人們認為,這次的演出要原原本本地繼承下來,責任重大。“我們白天晚上地練,從1983年的農歷十一月起,練了一個多月,塵土踏起的有一尺厚,掃完院子,地都低了一層。”徐光輝說。